林舒略作犹豫,还是掀起了马车的流苏垂帘,诸儿正低首靠着车壁,左右两绺垂下微曲的黑发挡住了他的表情,右手搁在半立着的膝盖上,食指上套着一只翠玉扳指,整个人显得有些落魄,“王兄,我有话跟你说。”
诸儿抬首,如同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还是下车来了。
林舒嗅到一道浓浓的酒味,边走边说,“王兄,酒之一物,实在伤身,当少饮才是。”
诸儿默不作声。
林舒讨了没趣,也缄默不语。林舒偷瞄诸儿一眼,见他脸色愈发苍白,紧抿着唇,低首看着路,似有无限心事。
烈日如火,灼得植物都恹恹的想浴火重生。
林舒觉得沉闷异常,两人走到人烟稀少处,林舒挑了一个硕大,不过还算平整的石头坐下,石头被太阳暴晒,极烫,林舒立刻弹起,意识到失态,窘得脸色通红。诸儿虽不言语,却取出了绢帕,铺在石头之上,“现在应该好多了。”眉宇间也露出笑意。
林舒讪讪地挠挠头,故作自然的坐下,无意识地玩着腰带。
“你不是有话要说,”诸儿凑到她面前,酒味直喷在她的脸上,“这会子又默不作声。”
林舒觉得别扭,下意识地朝后倾着身子,“王兄,你可否站直?”
诸儿不理会林舒所言,还伸手托住她的腰,林舒突然变得如同一只受到威胁的刺猬,全身的刺都竖直了,她猛然推开他,然后跳开,“王兄,请你不要让我难堪。”阳光刺着她的眼,让她愈发烦躁。
诸儿吸了一口气,痛苦地闭上眼,“老天在捉弄我。”
林舒暗道:是在捉弄我!天知道应付你是多么让人形神俱惫。
半晌,林舒见他情绪稳定了,才说出此行目的。
“王兄,书音侍候你多久了?”
“大概三年。”他思索半晌后答道。
“她如何惹得王兄不高兴,”林舒顿一顿,继而续道:“王兄要将她打得丢了半条命。”
原来是为此事,她才来找自己,诸儿冷着脸说道:“我以为东宫太子应该有处罚婢女的权力。”
“是,太子要做什么,哪里轮到我说‘不’。”林舒气结。
诸儿看她面有愠色,倒有些懊悔,“你不喜欢我打她,我以后不动手便是,何苦生气?”
“让书音先在王姐的车里养伤,等她好了,再去服侍王兄,可好?”林舒神情缓和了不少。
诸儿点头,似无奈地说道:“你说的话,无论怎样,我总是依的。”
林舒不愿多做停留,于是说道:“天气这样热,大太阳底下,可别中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诸儿苦笑,逼视着她,“除此之外,你就无话可跟我说了?”
躲你都还来不及,还会想跟你多待?林舒暗道。
不过又怕他闹出事端,于是说道:“我很担心王兄的身体。”
诸儿的脸像变天一样,突然露出了笑容,林舒失神,发现他笑着的时候竟然如同孩子般天真。
林舒回到马车上,书音已经包扎好伤口了,脸上涂着化淤的药膏,不时咳嗽两声。璃赏说,书音五脏六腑受到创伤,可能要休息不短的日子。林舒略微同情地看向书音,发现她鬓角的发根处凝着血块,也上过药了,一定是诸儿揪着她的头发时弄伤的。
林舒愤愤地说道:“王兄下手也太重了些。”
书音立刻气若游丝地辩解道:“奴婢多谢公主相救,奴婢感激不尽,一定报答公主大恩,不过太子没有错,实在是奴婢伺候不周,才惹得太子发怒。”
林舒知道她忠心,也不再说诸儿的不是,转而说道:“我跟王兄说了,让你在这里养伤。”
书音颤巍巍地磕头,“奴婢多谢公主。”直起身时,两行泪水已流了下来。
宣姜暗想:以前怎会从未发现王妹这样心慈,大概是她长大了,性情随之变好,这倒是一桩好事儿。
经过此事,林舒真是惹火烧身,诸儿不喝酒了,却又开始借着来看书音而烦她。林舒常常苦不堪言,唉声叹气不止,宣姜问她为何事烦恼。她只好托辞说天气太热,是以怨声迭起。宣姜于是立即吩咐璃赏为她扇凉。林舒嫌劳烦璃赏,又说扇子晃来晃去的让人眼花。
宣姜无可奈何地对她说,可见是心不静。
这时,璃赏和书音就在一旁抿嘴轻笑,书音脸上的伤已淡去,因为暑热,咳嗽却又加重了。她心细,生怕打扰了别人,每次咳嗽都是捂着嘴,压低了声音。但见她颤动不停的身躯,还有涨得发紫的脸色,也能想见她憋得有多辛苦。
林舒旅途无聊的时候,就会偷偷地想念子和,想着他曾经教自己骑马,想着他跳下湖里救溺水的自己,想他此时在做什么。心中相思,她会把手伸进怀里,摩挲着随身带着的玉玦,满脸的春心荡漾。
宣姜偶尔碰到一次,就疑惑地问道:“文儿,你的手一直伸在衣衫里做什么?”
林舒掩饰住内心的羞怯,“已经许久没洗澡了,挠痒痒。”
宣姜无语地摇头,“若是让娘看见,又该责骂你了。”
“娘怎会看见,”林舒瘪嘴,“难道她有千里眼?”
林舒以为宣姜会笑,不料她却绷起了脸,黯然地说道:“文儿,以后你多去陪陪娘,也替我尽一份孝道,我知道你现在懂事多了,也能体会娘的处境。父王妻室多,娘长相平平,自然受到他的奚落。”
看来她倒真是个孝顺孩子,林舒想让她安心,于是说道:“放心吧!王姐,以后我会陪娘解闷的。”
果然,听到这句话,宣姜一展欢颜。
那天夜里,他们是在一池湖水旁安营扎寨的,林舒趁夜深人静,偷着出了帐篷寻着水源去,一个猛子扎进了凉水中,浑身惬意。游了几圈,暑意荡然无存。她游回岸边,出了水。
一串洞箫声顿起,自从那夜毒发之后,林舒对洞箫的声音很是排斥,就像眼前这般,她皱紧了眉头。好在这只是普通的乐音,没有魔力。林舒仔细一听,知道吹箫之人一定是龙宇,心想,不知他的伤好了没?
想着就向发声处走去,果见夜色下,龙宇坐在岩石之上手持洞箫。他见林舒来了,于是停止吹奏。
“你的伤势可好了?”
“不劳烦挂心,”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已经痊愈。”
林舒坐了下来,也不打算走,也不说话。
半晌,林舒问道:“龙宇,你会觉得累吗?”
话甫一出口,林舒就后悔了,她不认为他们熟到可以问这样的问题,于是起身拍拍衣裙上的草屑,迈步回去。她听到龙宇在身后说道:“有齐僖公在,他不敢轻举妄动。”
林舒点头,她想说,我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厌倦了虚以委蛇。
说出来,他会懂吗?
未必!所以何须对牛弹琴。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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