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张医生发来短信：林小姐，今天下课后如果有时间，请来复诊。如无意外，可以拆纱布了。林爱瑾回了一句好，放下手机，开始收拾包包。
红砖上的巨钟指针指向五，楼顶“哗啦”飞起一群雀鸟。随后，低沉的“啷啷”声响遍校园角落。
没几分钟，空荡荡的课室，剩不下几个人影。广播里，轻缓的纯音乐飘出。窗外望得见，夕阳渐渐西下，染红大片白云。课室里只有几声若有似无的低语。
林爱瑾收好了书，刚抬步要走，突然，门被重重撞开，满脸血痕的少年被猛摔了进来，背部衣服狠狠擦过地面，“嘶”移了几厘米。他禁不住发出沉闷的一声闷哼，倒抽一口冷气，脸色近乎没有血色。
几声惊呼在教室响起。剩余的几人显然受到不小的惊吓，抓了书包往门外冲。
这时，门外走进五个男生，挽着袖子，走进他。忽然，一个男生一脚踩上他的肩！踩烟头一样，捻上几圈，弯腰，指尖狠戳他的额头：“林江！看你还敢不敢这么拽！以前……喂喂，喂！”
他昏了过去。
火红色头发凌乱地耸拉着，嘴角边正淌着血。衣服上、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斑驳血迹。林爱瑾皱眉。
男生们似乎还想再打，忽然身后响起一把女声。
“等下。”
男生们回过头。说话的女生伫立在那里，没什么表情，眼神在林江身上停了一停，才抬头看他们，声音并不严厉：“怎么回事？”
男生们对视一眼，高举的拳头收了回来。这位林爱瑾，就算没有见过她，总知道她的传闻，尤其脸上那块纱布，鲜明显眼。她火速上位，接管安德鲁的洪帮分派。谁也不愿意轻易得罪她。
最后，其中一个简短地回了一句：“他是林江。”林江的仇家多不胜数，一失势，肯定墙倒众人推。而林爱瑾是逼他下台的那一个。
“我知道。”林爱瑾低头端详着他，血模糊了他的脸，只依稀认得出他是那个人，视线最后停在他露出的手臂上，满满的新伤旧痕交错。她一时静默了数秒，才开口：“他得罪了不少人，应该也让你们不好过了。”
男生们忙说：“那我们和他先出去。”
林爱瑾一笑，慢慢踱步到他们面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她停了停，看着男生们复杂的神色，才说：“打狗也要看主人。”
男生们一时语塞，冷汗直流。转念一想，之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林爱瑾弯下腰，小心地把他抱在怀里，勉强用力把他拉起来，还没站稳，就感觉前方突然冲来一股力，把她狠狠推向一旁的桌角！
“嘶”她痛极抽气，尖锐的痛感从脸侧传来。手一滑，林江倒在地上，呻吟了一声。
她忍住痛，把林江扶到一边，凌厉目光刺向那些男生，怒极反笑：“真是胆子大了。”他们一脸惊愕诧异，甚至于慌乱，手指指着她：“你，你的脸……”温热的感觉从旧伤涌出，大概是伤口裂开了。不用照镜子，也猜得到纱布染红了一片。
旁边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你快、快去找张医生……”她一回头，林江已经醒过来，仍然很虚弱，手背一把抹掉嘴角的血，低喝一声：“快去！”
趁着她回头，那五个男生迅速逃出教室。她听见匆促的脚步声，并不去追。仇要报，但不是现在。
她咬牙，竭力忽略刺痛感，伸手去扶林江：“知道了。我们一起去医院。”
林江一把拨开她的手，虽然胸腔像被灼烧一样，他还是异常固执，脾气暴躁：“少管我，烦不烦！我自己会去医院！”
这种感觉很微妙。明明是毒舌的。明明是死敌。明明互相陷害过。在这一刻却互相扶持。让她忽然想起“家人”这个字眼。
她沉默了半响，再次伸手，插进他的手弯，把他扶起，“少罗嗦。”林江也知道她倔强起来，十头马车也拉不回，也放弃地抓抓头发：“……烦死你了。”
扶着他并不好受，脸侧不时传来阵阵痛楚，走一段，就要深呼吸才能继续。
两人在黄昏中互相扶着，踏出课室，染红的纱布，斑驳的血痕，在黄昏中也变得模糊。像一起经历过患难的伙伴，这一秒，林江几乎都忘记曾经对她恨之入骨。
他低咳了几声，侧头看旁边的她，她的那片染红的纱布背后，他想象得出她的艰难，背后说三道四的人，帮派斗争。他忍不住感叹，一个女孩子，哪来这么大的野心？
寻常女孩子的娇弱，在她身上消失无影。，什么都要赢，哪怕拼尽最后一口气。
看着她一路披荆斩棘，倔强又坚强，拼尽全力，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尽管多了一道伤疤，他还是觉得很迷人。
林家的习惯就是不择手段。但她虽然绝情，关键时候还是拼了命护着他。他和她之间，复杂得难以定义。偏偏无法简单地总结出一句恨或者不恨。他其实最讨厌复杂的东西，尤其像这种无法掌控的情绪。要是感情像一加一那样简单就好了。
医院正是忙碌的高峰期。满目的病患，吊瓶处处，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咳嗽声此起彼伏。扶了林江去外科，她自己去了找张医生，早就预约过，她便施施然穿过排队的人群，推门进去。
果然，张医生一看她的血红纱布，脸色就变了：“林小姐，你的脸……”说着，迅速唤来护士。没过几分钟，张医生又忍不住开口，“林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林爱瑾想，大概是对她的权势过于自信了。她一笑，就扯动伤疤，勉强忍住痛：“不会有下次。”
张医生察看她的伤口状况，叹了口气：“肯定会留疤痕，而且疤痕可能会扩大，你看这里……”他举着镜子让她看。
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极难看，本来尖细的一道，因为这次裂开，变得蜿蜒狰狞。
女生们背地里，幸灾乐祸地嘲笑她毁容，烂脸。她全部知道，只是不理会。但再不介意，看着皮肉翻起的那道伤口，还是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那麻烦医生了。
她处理好伤口，推门离开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林随。
他最近走了一场地区秀，时尚界的主页几乎都是关于他的大篇幅报道，铺天盖地全是他的俊颜。题目不外乎是“MCK挖掘的新晋模特，地位超然的设计师Lulu也点名赞他，极具超模潜质。”之类。
她渐渐觉得自己离他远了。她失去了最有力的武器——她迷人的面具。难免冒出一丝不自信。时尚圈最不缺的就算美人，身材曼妙、脸如美玉的一捞一大把。
曾经自信地昂头的孔雀，如果失去了艳丽的羽毛，会是怎样的光景？如果她是林随，她也想不出，到底这个叫林爱瑾的，还有什么吸引他。
更重要的是，她有婚约。她想到这里，浑身一激灵，瞬间又醒了。其实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没有改变过。
她还在低头想着，眼前一双英伦皮鞋停在她面前，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么巧。”她蓦然抬头，对上一双墨黑的双眸。吵闹人声、小孩哭声、咳嗽声仿佛消失了般，周围的声音像是倏然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