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水式的雨势渐渐缓和下来。林爱瑾的意识开始模糊,腹部的疼痛也变得麻木,呼吸虚软,连爬一步的力气也没有。
大概要死在这里了……有种血流空的错觉。
她慢慢闭起眼睛,隐约间,只觉得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急匆匆地抱起她,有人在她耳边大声叫着什么?她听不清楚。
只想沉沉睡去……
“哗”窗帘猛然一拉,屋外的清新空气就飘了进来。白色的病房躺着沉睡的美人,脸侧的伤疤蜿蜒惊悚。
林随长呼出了一口气。现在才发觉肩膀一直是收紧的,吊在半空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他差点以为自己来迟了。苏世曼不肯说,只能自己找,直到看见一身是血的林爱瑾,了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那一刻,心脏好像都忘了跳动,如坠冰窖。暴雨淋在他身上,从衣服渗进皮肤的冰冷感,他浑然不觉。
“林爱瑾……林……”他摇着头,下意识叫出声,恍惚着走了几步,才回过神,狂奔着扑到她身上,手指也在发抖,伸向她的鼻下。直到感受到微弱的气流,他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他甚至都记不清怎样到达医院。只记得那时候死死抓住医生,声音嘶哑地叫着“救她,救她。”
床上传来细微的声响,林随猛地回过头,床上的她紧皱着眉,好像很痛地低哼了几声。他忙走过去,“小瑾?”
林爱瑾勉强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她猛闭眼一缩。林随把灯调暗了一些,用纸巾帮她擦着额头的冷汗,“感觉哪里不舒服?”
她睁开眼,眼光一触到林随,手立刻就紧紧抓住他,胸口因为喘气大幅度起伏:“……好恐怖,我,我看到……。”
他有些心疼,把她压回床上,柔声安慰:“嗯,不要怕,她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伤口很深,不要乱动。”
她眼里还是充满着惊惧,手指仍然抓住他的不肯放,“她为什么要……?”林随给她递过一杯水,温和地:“先喝点水。”
她喝了一口,就放到一边,“她是谁?”林随帮她把被子盖好,“她叫苏世曼。其他的,我正想晚一点去找她问清楚。”
林爱瑾的惊惧未散,却一咬牙,“带我一起去吧。”
连林随也不得不承认,林爱瑾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倔强”之类的字眼去形容。明明就怕得浑身发抖,还要坚持亲自问出真相。
他喜欢逃避,大部分人也是。而她却喜欢给自己找难题,逼迫自己直面人生的喜怒哀乐。订下计划,就去执行,就算心里再难受,也竭力保持冷静分析,尽量不偏离计划。
这样的理智。如果不是见过她情绪崩溃的时刻,他也会觉得她是个冷血的非人类。
有些无奈,知道反对也没有用,只好说:“等你的伤好了,我们一起去。我去咨询了律师,应该是公诉,控告她故意杀人罪,可能判三到十年。”
“……才三到十年,她出来了找我寻仇怎么办?”
林随静了一静,发誓一般的认真口吻:“我会保护你的。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真是太幼稚了。林爱瑾有一百句反驳嘲笑的话,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忽然到嘴边的话像是哽住了,舍不得说出一句。
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林爱瑾的伤才好了起来。无端端被捅了一刀,要她打落牙齿和血吞,不问个明白,她绝对会爆肺身亡。
案子很快判决,判了她十年有期徒刑。在判刑那天,她也强撑着精神去了。
苏世曼面如死灰。看着那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林爱瑾却没有了大仇得报的痛快,反而心里有些不好受了。大好年华,就被这一时冲动毁了。
就像电视剧里柴九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苏世曼这一刀,刺伤的不只是林爱瑾,更把自己最宝贵的十年斩去了。
在她收监前,林爱瑾争取到一个面谈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她想象过无数可能性。情杀,或者入屋盗窃……但怎么猜也没猜到是这一种。
面谈只能进去一个人。林随有些担心,侧头看她:“你一个人可以吗?”林爱瑾笑了笑,“有什么不行。”只有苍白的唇色出卖了她。
她其实很害怕看见那一张神似的脸,坐得远远地,看她被审判,也并不轻松。但隔得远,恐惧感就弱了很多。
现在她登记了信息,和其他人一起,跟着狱警走进大楼,手心都是凉的。眼见会面室的大门吱呀一声,缓慢打开,心里又开始狂跳。
她的是十号窗。光线明亮,长长的一排玻璃窗,隔着探望的人和准备收监的犯人。窗边挂着电话。十来个狱警穿着警服站成一排,等着另一边窗的囚犯出来。
她坐下,座椅冰凉,莫名感到一阵寒气入心。
等了约一分钟,另一边窗的门也被推开,每个囚犯被一名狱警领着,沉重银亮的手铐圈住了手,脚步缓慢地走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脸,心里一跳,只能抓住自己的手,勉强压抑着逃跑的冲动。苏世曼反而笑了,低声和狱警说了什么,就大步朝她走来。
苏世曼在十号窗坐下,像很友好地朝她挥挥手。林爱瑾在这一瞬忽然有种照镜子的幻觉。完全联想不到曾经就是这一双手,用尖刀差点刺死她。
林爱瑾吞了口口水,保持镇定,拿起窗边的电话,“苏世曼?”
苏世曼自嘲地笑笑:“林爱瑾,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话,却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下。”
“阴影?”
苏世曼懒散地趴在桌上,“嗯,以前跟你长得像,老师啊,爸妈也会说,安德鲁的林爱瑾跟你长那么像,你却没有她半分聪明……”说着又笑,“对啊,事实就是,我还没有她运气好。”
林爱瑾想着经历过的那些,一时竟然笑不出来。
苏世曼支着下巴,“脸虽然伤了,帅哥男朋友也还爱着你,我费尽心思,跑到韩国去整容,熬了接近一个月的痛苦,以为终于变得和你一样了,还是被甩了,还是不一样。”
林爱瑾吃惊地看了她好几眼,才艰难地开口:“你……你特意整成我的样子?”
“我想变成你,不只是外貌,我想要……全部。”苏世曼收起笑容,眼神阴冷,“如果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林爱瑾……那就是我。”
林爱瑾手里的电话“啪”一声掉了。
最恐怖的事莫过于,以为自己在看恐怖片,却发现自己变成了恐怖片的主角。
苏世曼刷地站起来,趴到玻璃窗上,缓慢地用口型说“等我出来”指尖从颈间利落一划,唇角一勾,微微一笑。
林爱瑾心跳差点停住。
旁边的狱警很快注意到动静,大步走来,黑直电棒指着苏世曼,低吼:“干什么!坐下!”
苏世曼坐了下来,林爱瑾稍微平静了几秒,拿起电话,示意有话要说。等苏世曼拿了起来,她才慢悠悠地说:“苏世曼,我等你出来。”苏世曼略微惊讶了一下,又笑了:“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林爱瑾反而彻底镇定了。她也笑:“好,看谁死在谁手上。”
林随在等候室等得心急如焚。整个大楼都有凉风吹送,他也还是觉得静不下心。不停张望着门口,直到一抹人影走出来,刚想叫她,仔细一看,却又不是林爱瑾。
他又坐了回去,等候室里只坐了他和另一个男人。空荡荡的沙发,透出皮革的怪味道。
他深吸了几口,旁边的男人看他一眼,给他递一根烟:“怕什么,里面都有狱警呢!”
他摇头把烟推回去:“不用了,谢谢。”男人把烟放嘴里,吸着点火,一缕烟飘出,“你探望的是你的亲戚?”
他迟疑了一下,难以形容这种诡异的“探望”,索性就闭起了嘴。男人见他不答话,也干脆不搭讪,自顾自抽着烟。
一个个人走出来,连男人的老婆也一脸泪痕走了出来,偌大的等候室只剩了他一个。
又过了几分钟,才看见林爱瑾的身影从门后闪了出来。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小瑾!”
林爱瑾表情平静,微微吐气,抬头看见是他,就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林随回一个笑容,垂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
林爱瑾笑了笑,“别提她了。我们还要高考呢,别忘记了。还不回去复习?”
林爱瑾坐进车里,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了雨。雨水溅湿车窗,窗外一片灰蒙蒙,抱头乱窜的路人影子也变得模糊。她握着林随的手,温暖传来,只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何必仰望他人,贬低自己。
黑色七月一来,滚烫烫的不只有空气,少了空调的桌椅,一坐上去就像着了火般。安德鲁的学生大多目光盯准了国外名校,动辄熬夜通宵,挑灯夜战,不见得比其他学校轻松。林爱瑾报了M市大学的自主招生,很快就面试通过,收到入学通知。
但无可否认,高考就像一片黑云,就算准备得再好,压力也不会比其他人少一分。鲜红的倒计时表触目惊心。
走出高考考场时,林随大大松了一口气,走了几步,就看见林爱瑾站在教学楼前的树下等他出来。
树影疏离,星点柔光沾染了她的头发,笑容温暖,环着手臂等他。他站在那里,也不由微笑,大步朝她走过去。
“等很久了?”
她笑了笑,也没有问他考得怎样,等他走过来搂住她,就举起了手中的鸡蛋。“看,等你的时候画的,像不像你?”
鸡蛋上画着一只萨摩犬,纯白毛茸茸的样子,嘴巴微张,看得见锋利的牙齿,趴着打瞌睡。林随笑了笑,点点她的鼻子;“好傻,像你。”
她哼了一声,把鸡蛋塞进他口袋,又拉住他的手,“回家吧!”
林随把鸡蛋拿出来,悄悄塞回她的手袋,边若无其事地咳了一声:“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样?”
“还用问?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做我的男人。”林爱瑾很快发现了他的诡计,微一皱眉,把鸡蛋拿出来塞回去。“送你的,不准扔掉。”
男生抓着一个鸡蛋走在路上,确实是很诡异的场景。而另一只手与她十指交握,又让他油然生出幸福的感觉。往后的许多年,他都不时想起这一幕,不自觉露出微笑时,心底某处被揪得痛了。
高考放榜,林随毫无压力地进入M市大学就读。
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你爱着我,我也爱你。而我们在一起。
——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