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儇脑中一片空白,正神志恍惚之时,却有一位老者,带着数十名壮青年急匆匆地往村头赶来。老者一眼看到那怔在原地的少女,还有半靠在她身上昏迷着的男子,不由沉声命令道:“把这两人抓起来!”
早在那农家少年的一声叫唤之前,就已有人发现了姚儇与周华容这两个陌生人的出现。相对于少年的懵懂好客,年事已高的村长当时心中,唯有十几年都未曾出现过的恐惧。
像他们这样的世外之境,突然出现的天外来客不会是什么好事,只会给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甚至灾难。对于经历过战乱痛苦的老者来说,没有什么“来客”是不值得警惕的。无论如何,多加一分小心,不仅是对自己的安全负责,更是对整个村子的安危负责。
“恩?”姚儇耳边一震,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几名农夫模样的青年团团围住。她心中一凛,下意识地说道:“你们好大胆子,竟敢对本……”她话还未说完,就有一只手挣扎着伸过来,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姚儇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一时冲动,差点就在这诡异之地暴露了身份。
周华容收回右手,虽未言语,那笃定的眼神却是给了姚儇一个安慰。
“其林,你醒了!”姚儇很少会这样高兴,她看着苏醒过来的周华容,只觉得心里也一下安定许多。而后者虽然面色仍是苍白得毫无血色,那双凤眼也勉强半睁着,但整个人的气势已经全然不同。
其实方才在来村子的路中,他就已经醒来,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一时没有力气,才给人以昏迷的假象。对这东篱村的种种蹊跷,他同样也有疑惑,但他毕竟是周华容,外放北地的经历、暗******的特殊训练,以及天生的沉稳,都足以让他镇定下来,仔细思索其中关键之处。
“殿下,莫要担心。”他轻轻靠在姚儇耳边说道。“等下,你只管听我言语,若有人问你,附和我便是。”
这样的情势下,似乎没有不依赖身旁这人的理由。姚儇悄悄将周华容扶得更稳当些,眼眸里再无茫然,只是全心信任着这个人。这一次,她不再耿耿于怀于自己的弱势,她望着周华容蒙尘却依旧端方清雅的面庞,心底冒出来的一点莫名甜意,都化作了一抹微光,藏在了她的嘴角。
“敢问这位老人家,可是这里的村长?”
周华容暗暗靠着姚儇的扶持,向那老者行了一礼,温和地问道。他的嗓音向来偏冷清,但此刻却有本事,将这冷音柔软七分,变得亲和力十足。
那老者冷哼一声,伸手示意那几个青年暂时不要动作,说道:“你这青年人还算知礼,老朽姓于,正是这东篱村的一村之长。”
周华容从善如流,说道:“于老村长,贸然前来打扰,是我等冒失了。我姓齐名林,身旁是舍妹齐萱。我们兄妹本是江南人士,几月前来通州做生意,不慎在通州城外遇到劫匪,钱财尽失,我又受了伤,舍妹一时慌张,是以误入此地,还望老村长谅解我兄妹误闯一事。”
“你们是无意中进来的?”于老村长皱眉问道,他是东篱村的第一批住民,自然知道通往东篱村这世外之境的入口,在这几十年来,打开的次数寥寥无几。
周华容点头,颇有意味地看了姚儇一眼,答道:“舍妹天生路痴,但是我昏迷不醒,她在那山林中迷了路,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这里。”
见老村长还面有疑色,姚儇只有硬着头皮开口附和道:“于老村长,我确实不识道路,如何进来此地,我自己也糊涂得很。”
她几乎是一字一字地拼凑着说了出来,在这群乡民面前承认自己的弱点,实在很是尴尬。她面上泛红,默默忍住心中的恼怒,却在收到周华容含了赞赏的目光后,豁然许多:小不忍则乱大谋,罢罢罢,都这种时候了,还讲什么皇室颜面!
“如今我兄妹形容狼狈,还请老村长网开一面,暂时收留……”周华容话尚未说完,就被打断。
打断他话语的人,是先前带他们来村子的少年。少年觉得这两人并不像是坏人,而那入境之门短期内定然不会再度打开,若是不收留他们,任他们在这野外流浪,实在是有些残酷。
“于爷爷,就让他们到小林子家来住吧!我愿意收留他们,”他说着还朝着自家娘亲看了一眼,远远喊了一嗓子:“娘,你说是不是啊?”
“你这死小子,作甚这么多管闲事。”那林家大婶也是个大嗓门,但那嗔怪中并没有真正的责怪之意。
周华容洞察敏锐,一看出这一点,便转身朝那妇人遥遥作了个揖:“多谢大婶,肯收留我兄妹俩。”一身的血迹与尘土,并不能掩住他的清正优雅,他不过微微一笑,就让那妇人闹了个大红脸。
林家大婶暗自嘀咕道,这齐家哥哥,长得还真是俊啊。她既对周华容印象极好,便不再好意思反对,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既然姚儇与周华容已经成了林家的客人,便是整个东篱村的客人。那于老村长左看右瞧,也没看出这兄妹俩有什么异样之处,也就默许了他们在这里的存在。
而待姚儇他们住进了小林子的家里,才知道了这东篱村的秘密。
几十年前,通州还只是个治理混乱的战乱之城。当时朝廷的军队,正与青族的进犯者在通州北边的横川交战,两方胜负难分,便苦了周边几座城市的百姓。通州本就因山地众多,山贼横行,此时又遭了这样的兵灾,雪上又加霜,城中百姓皆是苦不堪言。
于老村长那时还只是个青年,他们于家,与通州城中平日往来亲密的几家世交,还有些零星的远方亲戚,这些人商量了数日,便决定结伴南下,迁居到较为平稳的南方城市去。
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他们人数不少,便有些引人注目。还未离开通州的地界,便在城外的山路上遇到了劫匪,一行人慌不择路,便误打误撞地闯进了这个世外桃源。
而他们久寻出口而不得,便干脆在此地定居下来,长此以往,便建成了一个略具规模的村落,这便是东篱村的来历了。
而这几十年中,那通往外界之门虽然也曾打开过数次,但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安逸平静的生活,并不想回到那兵荒马乱的北方,是以并未有人离开。而那入口极为隐秘,老村长花了数年才找到,外界的人就更加不知。姚儇与周华容,竟只是自他们来到这世外之境后的第二批闯入者。
“世间竟真有这样奇妙的事,能入得此境,也是一种缘分。”待小林子走后,姚儇倚在那简陋的竹椅上,发出一声喟叹。
“莫要在我面前装糊涂,阿萱,那秘术最长不过半年之效,你到底还能熬多久?”
周华容姿态狼狈地趴在竹床上,神情与语气却如往日一般,充满了严肃的意味。
他捱不过姚儇的强硬,更不肯让那大婶替他换药,便只好无视心中的别扭,让笨手笨脚的少女,如今名义上的妹妹齐萱,替他换了金创药。
“哥哥,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如今,急又有何用?”
姚儇心中当然知道,若是短期内无法离开这异境,她便只有死路一条。但她一向对自己的命数极为自信,她是皇朝最尊贵的公主,更会是皇朝将来的治世之君,怎可能轻易地丧命于这诡异的世外之境?
周华容一愣,觉得自己又一次低估了这少女的坚韧。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清冷语声慢慢滑过倚在竹椅上偷懒的少女之耳:“阿萱,原来你比我心中所想象的,还要厉害啊。”
姚儇怎会听不出其中的赞赏之意,得意地回以灿烂一笑。那笑容在少女的明眸皓齿之间流转不定,周华容蓦然一怔,竟是呆呆注视着那异常明媚的面容,心头涌上了一股复杂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