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两座山头,昔日的家园又一次出现在傅明霜的视线之内。
远远望去,村里升起袅袅炊烟,家家门外都高高悬挂着晾晒的谷物干货,这光点,正是过去女人们烧水煮饭的时候。若不是村头枯死的老木桩边围着一群拖着长毛大尾巴的狼人小孩在玩耍,就真的和从前傅氏部族的生活毫无二致。
傅氏本是从别的人类部族中分离出来的一小支,全村不过寥寥一二百来人,全都姓傅,三代以前几乎都有密切的亲属关系。他们在战乱中跟随值得信赖的老村长来到这隐蔽的山岭之间,栖身于这片与世无争的狭小谷地。与想要在乱世中兼并其他部族,不断壮大自身的那些侵略性部落不同,傅氏一族始终秉持着先人避世的祖训,不与外人争夺天下,只想在乱世之中安身立命,让部族村民们过上平静而安宁的日子。
虽说人类部族与狼人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但傅氏与狼族之间却数十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有过任何纷争。如果不是这一次残酷的狼人入侵,傅氏部族的村民想必还会在这片自给自足的谷地绿洲处平安地繁衍下去
傅天翔望着已经被狼人占领了的家园,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狼人入侵村庄那一天的情景来,即便他是人高马大的男子汉,也不禁流下两行滚热的男儿泪来。
“呜呜……大家……大家死得太惨了!我们一定要为大家报仇!也是……也是为了……赎罪……”傅天翔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含恨说道。
傅明霜点点头,眼睛却从远处的村庄转移到她手中提着的六角宫灯上。如今这尚未能证实的“天界十器”,已然寄托了傅明霜和傅天翔心中全部的希望。
“明霜,你打算怎么办?”傅天翔已经挽起袖子做好了要上战场搏杀的准备,只等傅明霜下达指令。他人还站在原地,一颗赤诚的心早就飞扑出去,回到他们曾经嬉戏打闹的村间空地上。
不待傅明霜答话,村子的方向传来一阵欢笑声。原来是外出捕猎的成年男性狼人扛着树林里捕获的野猪回来,受到村口玩耍的狼人小孩们热烈兴奋的欢迎。
成年的狼人像人类一样伸出毛茸茸的大爪子去抚摸狼人小孩的头,还有的干脆把狼人小孩抱在怀里又亲又蹭。
狼人的起源至今没有人类能说得上来,傅明霜曾经几次向部族中最博学的祭司阿妈请教,但是阿妈也只能用“狼人的出现是上天惩罚人类的异变”这样含混不实的话来解答。但有一点是得到人类世界公认的,那就是狼人是一个非常善于向人类学习的种族。狼人从北方的丛林或沙地中出现,近年来不断南侵,侵占人类的村庄,捕获人类作为世上最鲜美可口的食物。在狼人的眼界中,人类只是一群弱小得不值一提的蝼蚁,完全不是身强体壮矫健灵活的狼人的对手。尽管如此,狼人却又是如饥似渴并坚持不懈地学习和吸收着人类的文明。从建立完善的部族体系、职能划分,到模仿人类的样子织布盖房,狼人对人类文明可以说是贪婪而专注地尽数化为提高自身智力和生活水平的无上财富。其中不乏许多聪明好学的狼人,甚至已经对人间的文化典故乃至四字成语都运用得恰到好处。
狼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与人类已经没有人什么差别。他们还洗褪了身上的野性,像人类一样把被称之为“情感”的东西融入生活的点点滴滴。比如成年的狼人疼爱和夸奖孩子的方式,已经不是野兽般的嘶吼咆哮,而是和人类一样,轻轻拍头、亲亲抱抱。
傅明霜看这群侵占村庄的狼人,都已过上了和人类一样的生活。那么接下来,他们应该会像人类一样在固定的时间吃上一顿美味的晚餐。多数外出劳作或嬉戏的狼人都会在晚饭时间回到家里。晚饭时分,是狼人最集中在村里,也是较为放松警惕的时段。晚餐时间,是每一个人类家庭所共享的合家团圆的时间,无论高贵的帝王皇族,还是鸿蒙未开有样学样的狼族。
“我们就在此地等着开他们开饭。”傅明霜一面笑笑,一面在山坡草地上坐了下来,还不忘示意傅天翔不要对报仇的事情太过心急和恐慌。
是啊,半年的时间他们二人都等过来了,又何况再多等上一小会儿的时间?
傅天翔是完全相信傅明霜的,这一次,他们就是要将狼人消灭得干干净净、一只不留,才能为他们惨遭屠戮的部族村人们报仇雪恨!
二人约莫在山头空坐了半个时辰,眼看着村中家家户户的饭食都由女性狼人准备妥当,在空地上玩耍和零散的大人小孩也都纷纷各自回家。日落月出,暮色真正降临,村庄里各间小屋都点亮起一盏微黄的灯光。
对手警惕性最低的晚饭时间,就是傅明霜静候的突袭时机。
“走!我们回村庄!”傅明霜从草地上一跃而起,手提六角宫斗从山坡上狂奔而下。她既在落樱谷中跟名镜轩学习了六个月的仙家法术,虽然还不会飞,但跑起步已是健步如飞一跃百米,把身后的傅天翔甩开远远的一段距离。
傅明霜的复仇大计只要有手中一盏神器就足够了,傅天翔于她而言,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算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又或者说,身后有个傅天翔紧紧跟着,让傅明霜不至于感觉自己一个人行事那样寂寞和势单力薄。
傅明霜只想要个人给自己撑撑场面、随行附和,那么老实愚钝的傅天翔自然是她目前能想到最好的人选。
傅明霜一路不停歇地跑到村庄正中心的空地上,二话不说就敲响了摆放在中心的一面大铜锣。
这空地过去一直是村民们集会用的,敲铜锣则是代表部族村长有重要的事情要立即告诉大家。傅明霜这两下铜锣一敲,清脆的金属之声瞬间在村庄中回荡,家家户户都不约而同有狼人探出头来,立时就引起一阵骚动。
一个弱不禁风的人类少女居然跑进了已经属于狼人的村庄,还在晚饭时间公然敲响了集合号令的大铜锣,这不就是人类对狼人公然的挑衅么?
狼人们纷纷放下手中的饭碗,从自己家里走了出来,张开狰狞的獠牙、目露凶光,一步一步向傅明霜靠近。
刚跑到山坡脚下的傅天翔不禁在心里大呼一声“糟糕啦!”他只想着傅明霜必定是想要偷偷摸摸地发动奇袭,哪知道她竟然一踏足村庄就大大咧咧跑去敲铜锣,还把所有的狼人都从自己家里给招惹了出来。眼见傅明霜以柔弱的小身躯,被几十只狼人团团围住,傅天翔的心都恐惧得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又从小呵护和看着傅明霜长大,他就应该一个飞身过去,挡在傅明霜的前面。纵使等待他们的是要被狼人无情撕碎的命运,那也权当是去地府和他们半年前就死难的族人相聚去了。
但是,不管傅天翔心里如何想要与傅明霜同生共死,他的双腿却好像着了魔似的扎根在地里。他只能望着被狼人包围的傅明霜,一双腿脚怕得瑟瑟发抖,竟已无法使唤。脑袋里萌生出再多要当护花使者的念头都好,却也敌不过狼人入侵那日的血腥场面。那也是在夜晚,村庄忽然就被狼人包围了,狼人在暗夜中闪烁的双眼像暗夜中摄人魂魄的夺命凶器。那晚傅天翔也是在山坡上,亲眼看着狼人进入村庄展开一场肆无忌惮的大屠杀。在狼人的视野里,全然不分老人、妇女和儿童,一切都只是他们鲜活味美的晚餐。狼人用爪子一挥,就把族长的头颅从脖子上切掉了……还有两只狼人一个扯头发一个拎着脚,把族长女儿撕碎成了两截……那些画面就这样毫无遮掩地上映在傅天翔的眼前。那个夜晚的他和现在一样,他想喊,喉咙发不出声;他想动,腿脚全都不听使唤。
“傅天翔,你就是一个孬种!你动啊!到明霜身边去啊!”傅天翔在心里冲自己大吼大叫,脸上已是两行辛酸的热泪。他害怕那残酷的画面要再重现,今次被要狼人撕碎的还是与自己青梅竹马,心仪的傅明霜。
在流泪的傅天翔看来,傅明霜现在的处境已是命悬一线,和那些惨死与狼人之手却毫无还击之力的族人一样。
傅明霜的脸上,确是一副前所未有的从容淡定。
“呼呼,卑微愚蠢的人类,是来给我们的晚餐‘加菜’的么?”一个狼人诡谲笑道,狼人纷纷附和起来。
傅明霜慎重地环顾四周,见狼人们已渐渐逼近,最前排的狼人距离自己不超过半米。傅明霜露出一抹冷眼的窃笑,紧接着她就按照六角宫灯侧身图画所示,伸手旋转六角宫斗顶上的圆盘。
六角宫灯开始冒出一阵紫烟,傅明霜用力抛出灯笼,自己用仙法纵身一跃就跳出了重重包裹自己的狼人。
紧接着六角宫灯就如同侧身刺上去的绘画装饰一样,从里往外释放出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傅明霜已将整个人都栖身到树后躲藏了起来。傅天翔眼里见到的,是在爆炸中被炸得血肉横飞、不分你我的狼人。前排的狼人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就瞬间被炸成四分五裂的骨肉碎块,后排的狼人朝着四面八方没命地狂奔,脸上尽皆是惊恐万状的痛苦表情,一如昔时的傅天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