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你那样好……你为什么……还要离开我身边？”名镜轩问罢转过脸去，不让傅明霜看他那双深情又哀怨的双眸，声音里却满溢掩藏不住的困惑与忧愁。四周忽然吹起猛烈的风，那乌黑晶亮的长发在空中披散开来，像一把黑色的油伞在傅明霜眼前打开，为她遮蔽任何前方袭来的风浪。
“我……我……”向来伶牙俐齿的傅明霜竟不知如何作答，她明明曾经严词拒绝过傅天翔追随自己的好意，却无法面对名镜轩。
她想着也许他们之间并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她突然很想再次触碰他。
傅明霜伸出手，眼看着指尖就要碰到名镜轩披散的长发。他的背影却向前移开，越来越远，渐渐远离她了。
傅明霜的双脚好似被定在原地动弹不了，她想迈开脚步去追，却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牢牢束缚在地上，只有眼睁睁看着名镜轩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白茫茫的世界里。那曾经庇护过她的，宽大飘逸的白袍应该还在自由地随风摆动，只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傅明霜睁开双眼，不惊不恼，她知道自己只是又做梦了。
她已经不会大喊一声名镜轩的名字然后猛地从梦中惊醒，因为她并不是第一次梦到那个人，如今的她会平静地从梦境中抽离，用沉默来隐藏这些彷徨不安与少女多愁善感的情绪。
傅明霜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捏紧左手，感觉一下手中握着的爆破灯笼依旧还在，这神器现在就是傅明霜用全副性命依凭的东西，她既要用此物来与狼人的君王谈判，也要仰仗它来保全自己的安危。毕竟傅明霜曾经用爆破灯笼在傅氏村庄里炸伤炸死过狼人，难保这些天性残暴又嗜血的生物会记恨自己、伺机反扑。傅明霜此刻身在狼人圈子里，每日与狼人同行同宿，她看似从容淡定，实际上内心无时无刻不高度戒备。
傅明霜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提着爆破灯笼，另一手在肩膀到后颈的位置敲敲锤锤，又接连做了几下伸展挥臂的动作，稍稍活络一下弯曲了数小时的筋骨。
脚下的泥土软而不粘，踩着的感觉舒适极了。傅明霜不得不佩服狼人的能耐，竟然能悄无声息地在地底开凿出这样一条一米多高的大隧道。
自从那日傅明霜跟着金鬃毛族长带领的狼人队伍走出傅氏村庄所在的山谷，向北方没走多久就揭开地面上的圆形井盖开始了漫长的隧道之旅。听老年狼人祭祀介绍说，整个北国的地底下都已被狼族挖掘的隧道贯穿，隧道中不仅能很好地流通空气，还有一定的干粮储备。开凿隧道是上一届狼人君王建下的创举，由人类的监工监督完成。韬光养晦的狼族，早已在人类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开始着手建立他们的地下王国。傅明霜还从老年祭祀那儿听来，原本狼族要在挖掘隧道之后建立一整个与人类部族村落近似的地下城镇，当时连设计图都画好了，却遭逢上一届狼人君王逝世，整个工程项目才从此搁置。祭祀说起当年往事时还不无感慨地长叹着说：“若是我们的老君王能多活十年，狼人的地下王国势必横亘整个北方大陆，狼族大举占领人类村庄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可惜岁月不饶狼……”
傅明霜当时还在心中暗想：“是啊，要是狼族进攻人类那样顺利的话，今日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如此想来，狼族上一届老君王的猝然离世，与新一任君王的不作为，倒是恰好给了像傅明霜这样想要在乱世留名的人提供了莫大的机遇。
傅明霜又重新倚着隧道的土层石壁坐下，眼睛望向稍远处生火煮水和缝补行装的狼人小卒。金鬃毛首领下了命令，要大家都离傅明霜休憩的地方远些，不要因为好奇人类，就冒失打扰了傅姑娘。狼人小卒们无论是对人类心有不忿的，还是对人类住行习惯疑惑不解的，大抵都因为遵守族长的命令而不敢靠近造次。除了每日定时给傅明霜派送干粮饮水的小狼儿之外，一般只有老年祭祀不时来找傅明霜聊天说话。
狼人们每日只睡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用来赶路。隧道中岔道交叉反复、错中复杂，狼人们自由自己的一套辨别之法，始终保持着高速前进的状态向北而行。
傅明霜低头沉吟间，一个白白的大馒头突然递到她眼皮底下。她只道是送食物的小卒，伸手接过馒头，漫不经心地道一声谢。
“还有两三天的行程，可就要到北地寒极的狼都啦！”苍老又悠远的声音说。
傅明霜一惊，认出是老祭祀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正迎上老祭司慈祥和善的目光。
“啊……祭祀爷爷。”许多天的北上旅途，傅明霜已经和狼人祭祀混得十分熟悉，相互间宛如人类爷孙一般亲昵。
“恩恩，我来看看你状态如何。就快要到狼都了，明霜你要好好休息，觐见君王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务必要好好把握，争取说动君王。”老祭司说。
傅明霜点点头。说服狼人君王的事既关乎她的梦想，又关切她的性命，她又怎会不时时放在心上？只是越接近那一天，傅明霜越感觉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战役，队伍中所有的狼人，从金鬃毛族长、祭祀，到那些说不上名字的狼人小卒子，几乎每一个都对此事紧张不已，仿佛他们众狼都已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在傅明霜这个人类少女的身上。当然，也有例外。队伍中唯一一个始终神情冷漠、懒散怠慢的，就是那只名为“狂”的三腿狼人。
狼人们不像人类个个都有父母为自己起名字，并且从生到死都要和自己的名字相依相伴，就连死了之后名字还要被郑重其事地镌刻在墓碑之上。相比之下，狼人们的称谓显得随便得多。既有自己起的，也有同伴起的类似绰号甚至是用来讥笑嘲讽的名字。名字在狼人，通常是表明他们性格或追求的阐释工具，或者是他们身上某种特征的体现。比如三腿狼人的名字叫“狂”，从某种角度来说那正是他狂傲性格的表述。而金鬃毛族长就因为长相而被成为“金毛”。
傅明霜也曾经询问过老祭司的名字，但是这位受人尊敬的老年狼人祭祀，却谦卑地说自己年轻时的名字早已被遗忘，祭祀的神圣职位就是他的名字。
学走了人类许多文明习惯的狼人们，依旧保存了许多与人类不同的生活习俗，并且执着地一代代延续着。
“你放心哦！我一定会说服你们的君王的，我有信心。”傅明霜笑着说。那一脸天真烂漫的表情才是这个年纪的人类少女应有的，能让人瞬间忘记她是曾经高举爆破灯笼冲入狼人村庄引动爆炸的，她还是以软弱的人类之躯言之凿凿在山洞里向狼人族长高声谈判的。
老祭司也微笑回应道：“那我就放心了。”
“喂，祭祀，金毛在到处找你。”
老祭司身后响起金属重击地面的声音，是狂拄着他的纯铁拐杖走了过来。这三条腿的狼人从来就没给过傅明霜好脸色看，不是翻白眼就是说上两句话冷嘲热讽一番才能心满意足地走开。傅明霜一路都很忍让，看到他也都主动避开。现在他竟然主动向傅明霜休憩的地方靠了过来。
“噢噢！多谢你的提醒，我这就去见族长。”老祭司转头向狂说，又回身跟明霜招招手，就先行离开寻金毛族长去了。
傅明霜向狂点点头就算尽了礼数，她本以为狂通知完老祭司就会离开，不料他今日兴致大好，非但没走还干脆和傅明霜面对面坐了下来。
“嘿！卑贱的人类，我有话对你说。”狂依旧狂傲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