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伫立海边,在湛蓝湛蓝的天幕下,那片坦荡无垠的玫瑰红,向海天延伸,她蓦然想起那日圣凰灵木焚起冲天怒火,焚出生命之美、焚出天地华章、焚出九州无疆的苍凉。她突然觉得自己变的渺小,只是那片炽热中的一抹火星,突然觉得自己变的庞大,张开双臂就可以抱住那天幕下的那片玫瑰红。
极远处的海面,偶有海禽滑翔而下,海浪喷着泡沫,泛起朵朵银花,亦如九天玄女拣尽人间自然坦荡的情愫铺就而成,钟灵毓秀,风姿绝艳。
身后寒风如刀割般划痛脸颊,她想到现下已是夏制十二月冬至了,她到这里有多久了?
她回转身往刚才来时路而回,越过嶙峋石山,便是一条纤细小河,沿河而行,转眼便是一望无际的空旷,芦苇蒲草簇簇而生,亦在秋风中诉说着它们苍凉的妩媚。泪水潸潸而落,她亦知为何自己此时的心境竟会如此的伤感,抹去泪水,转过河弯,便是象谷入口。
此处乃是北海之滨,豫州治所毫州城外的象谷,那日听闻湘池所言:“州内河流纵横,森林茂密,野象众多,聚居部落中多有养象者,以象为图腾神兽,或家禽走兽,或良人伴侣者皆有,故被形容为人牵象之地,称之为豫。位于九州之中,亦称中州。”
那****于巨洪冲击中失了知觉,亦不知自己是怎样飘落至此的,只听那精灵般的女子诉说:“姐姐,雅儿是在这河边拣到你的,那时你晕迷不醒,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量才将你拖上来的,亦让淳儿帮了忙的!”
游襄看着那个女孩,苹果圆脸,皮肤晶莹剔透亦如优质的乳液,最喜看她的眉毛,如最精妙的画笔精心描蓦而成,特别是那如黑曜石般的大眼睛,任人看了皆会为之心动,自然而然的去喜爱她。
女孩笑容恬静,如徐徐绽放的水仙花,纯洁雅致。
游襄道:“这是何处?”
女孩却是答非所问:“我是象谆雅。”声音清脆,亦如苹果被切开的声音。
游襄一时语塞,又问道:“你是谁?”
女孩又一次答非所问,道:“这里是象谷哦!”
游襄想,这女孩看着如此标致,莫非是脑袋有问题。
却被那女孩拖拉而起,她甚至连鞋子也没有穿,听那女孩兴奋的说着:“姐姐,我带你去看淳儿吧,它可生气了!”
游襄赤着一双玉足,踏风而行,将那女孩抱起,只听那女孩仍是兴奋异常的大叫道:“姐姐,你会飞呢,和哥哥一样,小时候,他常这样带着我飞的!那边那边……”
游襄抱着那女孩进入茂密森林,于树间穿梭,女孩将游襄的腰紧紧搂住,道:“姐姐,雅儿好喜欢这种感觉,像哥哥!”
游襄道:“为何像哥哥,而不像母亲?”
象谆雅抬头看着游襄,道:“母亲是什么?”
游襄又是语塞,心中一痛,道:“姐姐在你身边,你喜欢的这种感觉便像母亲。”
象谆雅道:“那么姐姐便是母亲了?”
游襄更是语塞,看着象谆雅的琉璃大眼,楚楚可怜,道:“是的,姐姐便是母亲,我叫游襄,你可叫我襄姐姐!”
象谆雅笑容纯静,甜甜的叫道:“襄姐姐!”
游襄前世虽已年入三十,但却从未有亲人概念,今生在这异界行走不过半年时间,身边便围绕着如此多的让她觉得亲切的人,想到启,祭祀大典之时,听到濮阳说启与大费军于泰山脚下对阵,不知他现下如何了?想到帝江,心中便是痛不自已,那最后的一句“傻瓜”随波逐流在涛涛洪水之中。想到那几位忠肝义胆的夫人,她们现下都在何处?想到郴柳与女瑰,是否被狮公子和濮阳救至安全之地?想到可儿与无支祁,不知他们现在又当何处?
脑中所思,真想放下这女孩,一走了之,去四方打探,该是回北维去看帝江究竟如何了?又想到,既然自己随水流落此处,那帝江亦或是同她一样,正处在九州某地?那便是去泰山吧,可是为何自己心念所牵挂之人却不是青州方向。
女孩欢快的声音响起:“看,淳儿!”
游襄落在地面,看着那“淳儿”,原本以为是个同象谆雅般般大的孩童,但,亲眼所见之时,那也的确是个孩童,只不过体积稍大了一点。
象谆雅摸着淳儿的脑袋,那上面亦有一撮胎毛未落,只那长长的鼻子甩向一边,不肯看她一眼。象谆雅却是笑意盈盈的看着淳儿道:“襄姐姐是我的母亲呢,我们可亲着呢,你的鼻子就伤了那么一丁点儿,就这般气我吗?”她边说边比划,看的游襄忍俊不禁,似是将烦恼都抛到脑后了。
只那淳儿却仍是偏着脑袋,不肯理她,象谆雅怎样搭腔拉调,它都无动于衷。最终象谆雅便是跺跺脚,不再理它,拉着游襄道:“襄姐姐,我们走吧,我再也不要见它了!”
游襄抱着象谆雅飞身而去,那精亮的象目却是从背后盯着她们的背影,女孩刚从游襄肩头探出脑袋,便又一甩头,“哼哧”一声。
象谆雅在游襄胸前气哼一声,嘟着小嘴不再说话。
游襄逗她道:“怎不见你哥哥呢?”
象谆雅小脸立即垮了下来,道:“我亦好久未见哥哥了,他为何不来看雅儿呢?襄姐姐,是雅儿不乖吗?雅儿可听话了,哥哥说雅儿只能生活在象谷,不可以踏出谷一步,雅儿便从来不出去的,连海边也未去过,雅儿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海,你可知海浪翻涌时,雅儿都好想去淌淌,可雅儿怕哥哥说雅儿不乖,所以从来都不敢去呀!襄姐姐,你可是认为雅儿乖巧吗?”
游襄听闻此言,脑中稍显明了,原来这孩子从小便一人生活在这象谷中,而他那哥哥将她放在这里之后,便只是时常来探望,却不让她出象谷一步,难怪这孩子便像是不谙世事的傻儿,其实变只有这样的世外仙谷才可养出的这么精灵的女孩儿啊!
象谆雅俯在游襄胸口,道:“襄姐姐,你在这里陪陪雅儿可好,等到下次哥哥来看雅儿的时候,你再走好吗?”
这一刻,游襄便不想走了,轻轻道:“好,襄姐姐会陪着雅儿等哥哥来的!”
这样便是几日,游襄亦来到那日漂落的河岸,这里乃是伊水纷河下游段。她亦是心存幻想,希望哪一日来到岸边时,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日日等待,日日失望。
入夜,她梦到那日塔顶上,他那隐忍哀痛的眼神。
他在深水中,静静的看着他,目光炯炯。
她心中一颤,他定是遇到什么难事,否则便不会这样认真,她轻轻唤他“帝江,帝江”,他却向他频频挥手,慢慢的沉入水底,她好想上前去抱住他,可是她不管怎样加力,却总是赶不上他沉没的速度。
惊醒而来,却见象谆雅酣睡的甜美模样,心中稍定,却见窗外一伫立身影,叫道:“谁?”追出窗外时,那身影早已不见。连续几晚皆是如此,她便也习惯了,那身影该是没有恶意的,后来却又不再出现,她便也不再去理会。仍会日日去岸边守候,象谆雅亦会陪她来此等候,有时候,看着游襄悲伤落寂的眼神,象谆雅会问她:“襄姐姐,你可是在这里等什么人啊?”
游襄看着她,笑容温柔,道:“是啊,姐姐也像你一样,在等着一个十分想念的人。”
象谆雅道:“是襄姐姐的哥哥吗?”
游襄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道:“不是哥哥,是……是,姐姐十分思念的一个人,亦是姐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亦如哥哥在谆雅心目中的位置。”
象谆雅似懂非懂,却是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便如母亲一样吧!”
游襄语塞,不知该怎样和这个世外仙株交流,只得轻轻笑笑,不再说话。
象谆雅会将她带到象谷最高的山峰,在那里亦如她所说,她可以看见远处翻腾的海浪,心潮澎湃,转身去看象谆雅,道:“姐姐带你去看海,如何?”
象谆雅惊喜交集,重重点头。
游襄抱起她,飞身下山,从林间穿过,一路畅行,却未见到象谆雅眼中神色,从狂喜到低落再漫上忧伤最后做出决定。欲出象谷之时,象谆雅尖叫道:“襄姐姐,停下来。”
游襄慢下脚步,却未停止。象谆雅眼中惶恐,看着那咫尺之外的另一片天空,道:“不,雅儿答应过哥哥的,雅儿不能出去。”
游襄将她轻轻放下,此时的她亦明白这精灵心中所想,她也曾有过三十年的幽禁人生,当她可以踏出那一步时,心中却是惊惶甚恐,无论如何她都无法踏出那一步,今日的象谆雅亦如她当年。她亦不勉强,也不劝说,最后看她一眼,道:“回去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严酷,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精灵,应当被保护在这世外仙境之中!”
象谆雅道:“襄姐姐,你可还会回来?”
游襄道:“当然!”
她在海边伫立整整一日,象谆雅亦在山头看了她整整一日。
从海边归来,步入象谷,白衫女孩儿扑身而来,一路叫道:“襄姐姐,襄姐姐,淳儿又肯与我说话了,我好高兴呢!”
游襄抚着女孩儿的脑袋,轻道:“它不生气救我那日划伤了它的鼻子了?”
女孩想了一想,重重点头道:“嗯!是的!我带你去见它吧!”
游襄抱着象谆雅飞身进入林中。
每次穿梭其间,象谆雅便如初次来到一般兴奋不已,游襄亦是轻轻摇头,这丫头,根本就是孩子嘛!
巨象林立岸边,长长的鼻子卷起水帘射向身体冲洗,淳儿见二人到来,伸着天下第二长的鼻子长长喷了一气,并加以鸣笛,以示欢迎。象谆雅从游襄怀中下来,飞奔而去,抱着淳儿又亲又香,看的游襄一阵肉麻。只听那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叫着:“淳儿淳儿,你这几日不理我,我却又交了不少朋友呢,黄儿一直跟我歌唱,逗我开心呢,她还说让我不要跟你计较,还有小白,它的孩子们都出壳了,只是为何它是白色的,而它的孩子们却有黑色的和褐色的呢?还有小吱,它央着我去看它挖的地洞呢,那么小,我可怎么进去呢?呵呵!现在你又肯理我了,我便把它们都带来与你认识吧!”
淳儿伸着长长的象鼻对游襄长喷一气,游襄带着童心接受,没有闪躲,却是被水注喷的狼狈不堪。
象谆雅笑的花枝乱颤。
突然间,游襄心中明了一件事情:原来如此小事便可以让一个心思纯洁的女孩儿如此的开心,那么她便也可如同她一般的,如若今生便留在此地不走,是不是可以开心的度过一世呢?她又想到了那个地下室,在那里的三十年的幽禁生活使她不停的祈愿可以有个不一样的来生,现下有发如此精彩的异世之旅,她却总是想着彷徨退缩,又是何道理?想到启,想到帝江,她终是放弃了于此隐居避世的想法,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亦是早晚要离开的。
象谆雅看着游襄眼中神思,脸上浮出落寂之色,轻轻唤道:“襄姐姐。”见她未有反应,又连着唤了好几声,游襄方才反应过来,看着象谆雅,只听她道:“姐姐,我哥哥明日便会来象谷。”
游襄亦知她话中之意,想来是方才自己的神思使她想起了离别,眼中满是歉意,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眼角余光一闪,却见河岸远处浮过一件物什,游襄心中激动万分,扑入河中,向那物游去。待到近前,捞起一看,心中冷了半截,但复又燃起希望。将那物卷起拿上岸来。象谆雅扯过去,摊开来看,问游襄道:“这是何物?”
游襄道:“凤凰尾羽麾。”
象谆雅反复观看,道:“其实挺美的,怎的如此脏呢?”
将那大麾拿去河中清洗,游襄亦是失魂落魄的游离在森林中。她一会想到帝江该是被洪水淹没了吧,又呸断自己如此想法。一会儿又想到北维现在该是如何了?我是否该回去看看?可是青州更是不远,我是否该先去看启,我们该有半年未见了吧!一会又想到,我怎的如此狠心呢,帝江于我恩重如山,我怎可弃他于不顾呢,不行,我得马上回去。
转身之际,却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