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人们欢庆之际,一声惊天怒吼袭来,震的众人耳膜鼓噪,刹那间便没了声息。众人转头看去,竟是罴九部下三大名将之一的降札,只见他一双卧蚕眉,两眼如猎豹双眸般透着无比精气,若是普通人被这眼眸上一眼,便会立时心惊加速,半天不敢动弹。
此人乃是三苗部族最底层的贱民之子,从小武力超卓,可徒手斗天狗,搏濠猪,十六岁时被罴九收归手下,只用三年时间便荣升三大名将之一。方才那声怒吼便是其天狗兽身吼将而出,他对驩兜怒目而视,道:“昔日叛徒,只屑逐了区区异兽便可重归三苗,重得族长之位?却也小瞧我三苗诸将了。可否与我一决高下,若能胜得我,其他再言。”
驩兜爽朗一笑,道:“胜你太过轻易,只是听闻罴九手下三大名将,亦可同比昔日我手下五虎上将,不若你们一同来吧,让我也瞧瞧,是我那五虎上将强呢,还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三大名将更胜些罢?”
降札听闻驩兜此言,恼羞成怒,道:“看招。”
天犬错牙刀极攻而至,驩兜却是微微一笑,闪身错开,只一招之内,双指并夹,夺过降札手中那如犬牙交错的乱齿之刀,反手弹出,刺入远处一株巨木之上,众人未极反应,待看清时,却只见刀柄,其余部位皆没入树内。
二长老心中惊涛骇浪,原本想这年兽方可如罴九的鹰潭鹏雕巨兽一般可与驩兜抵上一阵,却不想他如此轻易便吓走那外强中干的弱兽,再一指便震碎了紫朱蝉腿骨,三苗军士一时间士气低落,无人敢于应战,不想那降札刚刚越众而出,原本以为可较上一量,却不想如此轻易便被拿下,不禁长叹一声。
只听头上一声揖拜:“朝螯见过诸位长老。
二长老抬头看去,只见朝螯驾着一只翼兽盘旋于空中,后面千余记翼兽驮乘无数兵士横盘。身旁一翼兽上竟立着一对年轻人,细细看去,竟是一俊美男子,他手中所持黄铜长剑与濮阳应指天剑外形极为相似,但剑身亦刻有甲骨文字。
三长老瞧见其子,大喝道:“逆子还不下来请罪,竟敢盘于诸位族叔头上,你当族叔们都同你二族叔一般好说话么?”
二长老冷笑一声,他亦听出三长老虽是厉声喝叱,但言语中袒护之意已将了他一军,他这当长辈的自是不应和晚辈的贪玩计较。
朝螯飞身下得翼兽,身后亦有十数人跟随而落,三长老上前去,按住其子肩膀,喝道:“逆子,快向二老长请罪,二长老自是不会与你计较,你倒好,端坐其稳,便是仗着二族叔平日疼爱你么?”
庄客乘却不为所动,仍是冷冷而立,不曾言语。
游襄在其身旁,亦知了心中所想,大长老即为陷害宣艺首凶,而平素与他交好的几位长老亦脱不了干系,他本就性子内敛,现下虽是不说,恨意未现面上,但心中发冷,即使是长辈,也不愿与他们相交。
二长老便是拿住这瞬间主动,道:“大胆庄客乘,协三苗叛逆驩兜欲害大长老,此乃死罪,此时竟不服诛,亦要我亲自动手吗?”
驩兜、朝螯和游襄听闻此言,亦知他当此发难,却是不慌不忙。
只见朝螯越众而出,道:“三苗叛逆?朝螯敢问二长老,方才所言赌方还算数?”
二长老刚想否认,却见周遭百姓全然望着自己,心中一凛,突然惊觉:驩兜自小便是直爽性子,不会转弯使这些花花肠子,方才自己亦是以为太过了解驩兜而定下赌约,亦未有防范,现下想来,今日之事颇为蹊跷,又想起方才紫朱蝉与桥拜之言,那“年”兽也来的太过仓促,而驩兜更是出现的太过巧合,还有那被激将而出的赌约,心中顿明清明。
蓦然抬头看着驩兜,再看朝螯,后见庄客乘以及他身旁那蒙着面纱的妙丽女子。他的眼光亦如那几位一样,在游襄面上停留许久。游襄亦是习惯了他们的眼光,但今次自己亦是蒙着面的,为何他还会如此呢?
却见三长老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目光促然一惊,全身巨震。
这时只见众人分列两排,雁翅排开,当中步出两人,众人看去,亦是许久未出其女墓园的五长老及其夫人峥蔹。昔日的赫山氏第一美人多年未出现在众人眼前,如今一见竟是苍老如厮,只见满头长发花白,映着一张满是沟壑的瘦削面颊,众长老当初皆对此女倾心,现下见来,亦不得不感概岁月无情,美人迟幕竟是如此的令人心颤,所有人都面露恶色讽意,唯有三长老一见那女子,双目立即爆发出惊喜之光,满心愉悦:从宣艺逝去,她便不肯再见任何人,自己苦思多年,今日总算是又见到她了,只是竟不想会因着女儿,将自己折魔的苍老如此。不禁心中长叹一声。
二长老道:“己老弟今次怎有精神外出了?”
五长老却未理会他,前几日于墓园中接到其子密报,自是按他计划安排部署,今次前来,便是听闻一事,来到此间,只于众人中寻找一人身影。待见到游襄之时,顿时目光一滞,欲要上前,却被夫人抢先一步踏到游襄面前,目中竟是难以置信,喃喃道:“你,你……”
朝螯上前一步,拦在游襄与其母之间,道:“母亲,这不是妹子,妹子早已被濯带老贼害死了,你莫要认错人了。”
游襄闻言摘下面纱,几位长老均面露诧色,此女确与昔日三苗第一奇女子宣艺三分貌似,七分神韵,而此时再看她与峥蔹,面容轮廓间竟也有着二分神似,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昔日宣艺虽为女流,征战风姿亦令族中所有将士折服。但听闻朝螯所言,宣艺乃是大长老陷害致死,颇为惊愕。
五长老和夫人峥蔹迷离的看着游襄,目光中慈善悲怆,亦让游襄心生凄凄。
朝螯道:“她确与妹子极像,但她却不是。母亲,您莫要太悲伤了,妹子她,她已然不在了。”声音哽咽,转身对五长老道:“父亲,您便要为她主持公道。”
五长老终是仰天长啸一声,老泪纵横,看着二长老道:“我儿所言便是真的?”
二长老道:“我怎知是真是假,你的女儿明明是被……”
朝螯道:“我妹子明着是被伯益那现下已失踪了的次子大廉所害,但那时我妹子战功显赫,调兵遣将,运筹帷幄,计谋得当,决胜千里,与大廉对阵,十战九胜,又怎会在一场普通战役中牺牲,现下你们再好生想想吧,我那惊才绝艳的妹子终究是被人害的。”
朝螯又将大长老怎样与大廉勾结,自己的无影暗卫是怎样从大廉未婚妻子石涅口中得知详情重复一遍,直听的众人心头戚戚。
昔日宣艺助驩兜征战四方,虽为五虎上将唯一女子,但排名亦在将首,族人皆言她的美貌可列入九州盛传的十大美人之列,众军士渴慕而尊崇,乃是三苗众人心目中的神女,虽故去多年,美名仍在军中颂传,经久不息。原本英年早逝,众人皆有惋惜,后知乃是被害于伯益长子大廉手中,后来长老后决议投诚,便有无数将士不肯心服,却是迫于上级压力不得不屈,但全军一半将士心中都有怨怼,此时听闻宣艺其兄公布其真正死因,皆是吃了一惊,一时间讨论之声四起。
二长老听闻将士们之言,心中惊惶,道:“休得胡言,宣艺丫头当年与大长老颇为亲厚,虽为驩兜手下上将,但驩兜出走多时,亦是在大长老手下屡立战功,大长老疼宠有加,又怎会有加害之心?朝螯,便是想要推崇三苗族叛徒驩兜复位,竟拿故去多年的亲妹编排事端,居心何在?”
朝螯冷哼一声,道:“我那妹子是我己氏一门的掌上至宝,无论世事怎般变化,我亦不会拿我那妹子之事无故编排。”
二长老欲亦再辩,却被横来铜光所阻。众人惊诧的看着庄客乘,只见他双目阴寒,看着二长老,那于其喉间只差一毫的黄铜剑尖,道:“休的再以宣艺之事绞辩,无论任何人再敢辱她之名,我便见一个杀一个,你需记得,任何人。”
二长老惊的魂飞魄散,桥拜、降札二人欲来相护,却于半途中顿止身形,只听二长老叫道:“庄客乘意欲何为,是真是要造反了吗?”二长老逼视五长老,五长老却只是自顾的看着游襄,一双老花浊眼悲怆沉浮,似是除了对女儿的追思,天下间再也没有其他可听入耳的了。
二长老见其如此,背后那手一打招呼,桥拜和降札二人疾电而来,桥拜青铜长矛错开黄铜长剑,降札将二长老掩护退后。
二长老厉声喝道:“拿下此等叛逆,就地伏诛。”
桥拜青铜长矛杀气迷空,庄客乘长剑剑技飞舞,剑矛相击,明明晃晃,于这漆黑夜幕之中拉开三苗族乱世序幕。
降札一招便驩兜空手夺了神器,自视为生平大辱,闪身拿回天犬错牙刀,重返战团,倾刻间便与驩兜大战五十回合。
旌旗烈烈,招幡鼓励舞,虽是春至农耕时期,那刺骨寒风亦是刮痧着众人的脸颊。原来桥拜点齐的五千精兵分护几大长老,与朝螯身后相随的两千亲卫针锋相对。而游襄携着悲伤的峥蔹与五长老立于两军阵前。
二长老看着五长老道:“五长老,今日你便是要护着你那逆子造反了么?”
五长老似是刚从悲痛中缅怀回神,看着三、四、六几位长老,声音悲痛而嘶哑道:“这些事我便再也管不了了,爱女宣艺逝去多年,我亦多年不插手政务了,如今即知真相,自是要为其女申冤。只是我已年老,有心无力,这些事我便不管了罢。”
“管”字未落,苍老微驼的身躯更显猥琐。峥蔹看着夫君,欲要张口,却在转身之际,轰烈倒地,游襄夺身上前,一把搂住她,看着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凄迷而悲凉,道:“我儿呵,母亲能在将死之际重见你便也不枉了。”
三长老见峥蔹如此,胸口亦是撕心裂肺的痛,差点夺身上前,却又能生生顿止脚步。
五长老眼见爱人苍老如厮,心中悲愤,一指二长老,道:“狗贼,我原本不想管这些事,但我……”一口气喘不上来,竟是浑身颤抖不已,被朝螯一把扶住。
驩兜见昔日恩人五长老如此,怒吼一声,将降札天犬错牙刀震飞,再以连环腿踢出,迫退降札,十指弹力猛攻,将降札迫退百步。转身落到游襄身旁,他看着五长老苍老的脸,心中一疼,亦想起那被卿亥父子陷害那日,自己性子刚直,不疑他们,中了蛊毒,受了陷害,险些丧命其手,被五长老及时救下。后来思及,便想到:那日若非五长老,怕是自己今日亦无法站立此地,徒手力战罴九及手下大将,更不可能重归其位,惩治昔日他敌了。
朝螯蹲身而下,与父亲双手相握,看着游襄,那一向骄傲的眼神此刻却有着身为人子着恋父爱的哀怜,道:“海语仙子,可助我一事。”
驩兜亦也同样看着她,虽未言语,游襄心中却明了。
但她前世今生亦无亲情概念,此刻怀中抱着这悲痛可怜的老人,那种心底最深处渐渐席卷而来的温暖,使她不得不点头应允:“我答应。”
朝螯道:“叫一声吧,只一声便可。”
游襄握住老人与朝螯交握的手掌,驩兜大手亦覆盖其上。看着老人浑浊的双目,此刻却是异常的清明透澈,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游襄鼻头一酸,看着老人道:“父亲,母亲,女儿在这儿呢!”
峥蔹眼中焕出欣然喜悦的神色,无力的手紧握了握三位子女的手掌,口中喃喃道:“好,好!你们都要好好的呵!”
言罢欢欣瞌目,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