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尼城建在半山腰的神授宫,建于百年之前,那时候还是前朝的火之一族掌权,他们几乎砍完了毗尼城外一半的树木,才建造成这座覆压百余里的神授之宫。可惜……解无忧呆呆看着远处高高的神授宫,看见那宫城一栋栋倒塌在火焰之中,听见那火焰悉悉索索燃烧木柴的声音,手心已然是被冷汗浸湿……这是,这是怎么了?
稍稍向后退了几步,解无忧长公主靠在柱子上,心里满是惊惶。
“轰——”远远的又是一座宫殿倒塌,还伴着宫人们惊惶的声音,一阵阵如同擂鼓,响彻耳边……
“父皇,母后!”仿佛失了魂魄,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怪叫,硬生生把手里抱着的肥狐狸给吓到了地上,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看着解无忧,眼睛里充满了仿佛看见父皇养的那只从西川国送来的獒犬一般惶恐。
这是怎么了?几个时辰前明明还是一片祥和,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这样?解无忧定定神,唤来她的那把剑,吸口气定定神,一路飞向神授宫。
神授宫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解无忧跳下剑,想找个人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放眼望去,已然是不见任何活动的人。定了定神,解无忧似乎听见前殿那里有那么点金属的撞击之声,还伴随着时不时的哄笑。
心里不由一紧,就拔足向那里奔去。越是靠近,那些笑声就越发的肆意,转过宫墙的拐角,她只看见大殿门前乌泱泱的站了一群人,那群人正把中间的两个人围起来,一边大声笑着一边喝彩。
那两个人,一个是父皇的殿前大将兀狼,另一个则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解无虑。无虑的身上已经是斑斑血迹,脚也一跛一跛的,似乎站不稳,只是踉踉跄跄的和兀狼格斗着。
“无虑!”解无忧惊叫一声,想要掷剑过去将两人分开,却没想到扔错了东西,连带着力道也不对,她那华美的剑鞘以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飞了过去,砸到了兀狼的头上。似乎没有想到还有人偷袭,那将军回过头来朝着解无忧的方向怒吼了一声,“是谁?”刹那间,那一边的兵士如潮水般让开,在场的千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呆呆傻傻看着剑的她身上。
“皇姐!快走!”无虑抬头看见了长姐,焦虑的动着身子,对着她大吼,眼里有着绝望的光芒。
“无虑!”解无忧还是有些发昏,平日就不甚灵光的脑袋今晚多喝了两盅,遇见这等异样,就越发的迟缓起来,只是下意识的斥责着。“大胆臣子,竟敢……”后面的半截话硬生生的被她噎在了喉咙眼。因为她看见一个钟灵毓秀的红衣人儿对她露出了妖孽般的微笑。
“慕焱祯?”解无忧呆呆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是很明白自己的驸马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在欺负自己的小舅子?
“皇姐!”无虑幸亏不是和无忧一个娘生的,看东西比她清楚的多,“皇姐,快走!他们是火族的,他们反了!”
火族?解无忧的脑子愣了一愣,转的越发慢了。
天授有四大家族,水,火,木,风。百年之前羽族统治大荒洲,普通人类被当成奴隶,苦不堪言,这时候昆仑山上的主神赐予兄弟是个四种不同的能力,让他们带领着人类推翻了羽族,建立了天授朝,后来掌握火之力量的大哥登上了帝位。只是二十年前的火族先帝实在是暴戾,因此解无忧的大伯起兵逐鹿天下,才有了现在的水族王朝。
“焱祯——”解无忧似乎顿悟到了什么,“三个火乃是焱,你是火族人?”
那双晶莹剔透的桃花眼眯了一眯,似乎很是不屑她的愚笨。倒是旁边的那位将军开了口,“我们殿下乃是先帝留下的独子,今日来,是为了重振我火族王朝的。”说完,朝慕焱祯拜了一拜,“殿下,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今天就给公主个痛快吧?想必以公主千金之躯,清清白白的走了总比沦落到外面卖肉的好啊!”说完之后,很是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周围的那些士兵们也跟着哈哈大笑。
“这……”解无忧略微疑惑,“卖肉什么意思?如果是论个卖,我倒是可以忍辱负重。若是论斤做了人肉包子,那我宁死不屈!”
周围的哄笑声顿时静了下来,那群人都用一种“这女人疯了吧?”的表情看着她,只有被按在地上的无虑挣扎着喊道,“不许笑我皇姐,不许你们这样侮辱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清亮的嗓子在大殿前久久的回荡着。
解无忧怔怔的看着无虑,突然有种吾家有女终长成的感觉,虽然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冷宫,而且错认他是个小太监。那么破的衣服,那么瘦小的人,谁能猜到是尊贵无比的皇子?眼里忽然有些酸涩,解无忧欲开口表演下水族皇朝姐弟情深,但是却忽然远远的听见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声响,似乎是有一群人慢慢的潜伏着靠近这边。听这步伐和内息,怕不是最精锐的殿前十二骑?
解无忧忽然间有些感激国师师叔因为她嘲笑他是男生女像而心下记恨,让她听风课程三年年年重修,而有的这么双好耳朵。虽然他给她选了这么个烂桃花,但是好歹,还能救无虑一命。
刚才那上千兵士围绕着无虑,现在却因为长公主殿下的愚钝,团团将解无忧和慕焱祯为中心,包围了起来。无虑的身后就是宫墙,墙下是千仞高的司空山,若是十二骑从那边潜上来,也许能带走无虑的吧?
心底隐隐一沉,面上却还是不知所措的样子,解无忧缓缓的放下剑,似乎是痴痴的看着慕焱祯,无辜的眼圈似乎是红了,还有几滴雾气氤氲在里面。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到他面前,“这是你的玉佩,还给你。”
慕焱祯表情有了一丝僵硬,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欲接过。解无忧看着那双手缓缓接近,手心依然是出了汗。他纤细的手指碰到了无忧的手心。解无忧深吸了一口气,手忽的覆过来,那枚玉佩掉在地上,生生的碎成了好几块,而她的手指,也牢牢的握住了驸马爷的命门。“别过来,否则我就废了你们殿下!”
“殿下!”周围的那圈人都纷纷的涌了过来,连看着无虑的两个人也不由的松开了手,惊惶的看着被她捏住手腕的慕焱祯。慕焱祯沉默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如电,“小心偷袭!”但是还是迟了一步,有十来个人从宫墙上跳了下来,两个人站在无虑两侧,将他带离,剩下的几个人则格挡开来已经反应过来的追兵。
血溅三尺,慕焱祯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留下断后的几个人倒在了地上,可是无虑,也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你!”慕焱祯怒极反笑,趁解无忧一个不留神脱开了她的辖制,和她对视着,静静的瞧了回她,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本想留你一命,可惜,”他叹了口气,好看的桃花眼眯了起来,“杀。”
“这话说的真可笑,你娶我,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杀了我么?”解无忧的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空落落的,眼角微垂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的确。”慕焱祯脸色微微冷凝,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也盯着眼前一身红衣的女子,他今晚本应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手里紧紧握着那块玉佩,却不知道为什么,手心冷汗涔涔,几欲握不住那块玉佩。“真是段孽缘,不是么?”无忧嘴角噙着一丝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焱祯摇了摇头,声音温软,却如刀,“公主谬赞了,不过是一面之缘,还算不上是孽缘。”
“也是,你我之间本就无半分情意,是我想多了。”解无忧轻轻一笑,手心再也握不住那枚湿滑的玉佩,终是落了下来,坠在地上,碎成好几截。
“我只有一个要求。”解无忧抬起头来,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一丝笑意。
“说。”慕焱祯一动也不动。
“我只求驸马爷好好的活着,千万不要死。我这辈子,不过是拿了一枚玉佩,就要赔上这么许多。若是在地下,再遇见了驸马爷,届时我一无所有,驸马爷再要,我可都赔不起了。”说完,看也不看他,只是足尖轻轻一跃,竟是跃下了那千仞高的宫墙!这时候,她似乎听见远远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无忧,不要!”
伴随着着这惨烈的叫声,她还看见有个白色的毛茸茸小肉球随她一起跳了下来,那不是那只肥狐狸吗?可是你一狐狸这时候演什么主仆情深的戏码啊……本来摔得粉身碎骨就已经够惨了,死后还要被狐狸压?解无忧看着它,只觉得难以形容的痛楚传遍了全身。
自长公主殿下十三岁春心萌动开始,她就想象找个英俊的人儿来娶她回家。眼睛要是那种好看的桃花眼,笑起来很亮,早起的时候会水蒙蒙的,鼻子高挺,最好下巴上还有那么一道沟,会更男人味点。曾经有那么一刹那以为她等到了他。
却从未想过,帝女十三嫁,次次嫁清风。
无忧无忧,可惜想她一生,终难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