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不喜欢这个名叫“长顺”的男孩儿。因为沈妈妈的缘故,她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今天下午妈妈领着他到祖母面前谢恩时,她却失望了。
眼前的长顺瘦的像根竹竿,两只眼滴溜溜的转着,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讨厌。别说比不上陈周十分之一,就连陈梁也比他稳重得多。沈妈妈拉着长顺在堂中跪着道,“太太大恩,奴家便是死了也难报万一!”
老太太抬了抬手道,“这话就见外了,你的事不就是老身的事?蕙兰在外头还要多承沈娘子看顾,老身都没道谢呢,你却先谢上了。快些起来罢,地上凉,小心阴着孩子。”
长顺虽然一直跪在地上,却一直没止过打量众人。沈妈妈拉着他起来坐在一旁,老太太看着他道,“可怜见的,这般瘦弱的孩子,你几岁了?”
长顺站起来答道,“小子八岁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道,“八岁也不小了,我问你,愿意在这里住吗?”
长顺想也不想点头道,“愿意!”然后又补充道,“我想和娘待在一块儿!”
老太太温和的笑了,她又道,“只是你娘得随了这个小妹妹出门,你却不能去,只能住在家里了。”
长顺看了看蕙兰,问老太太道,“这位妹妹是要出远门吗?为何我不能去?”
老太太没有丝毫不耐,她解释道,“你还小,出门既苦又累,还是在家里妥当。”
长顺正要说自己不小了,至少比蕙兰大,旁边的沈妈妈一把拉住他呵斥道,“又多嘴了,好生待着。”见母亲神色少见的严肃,长顺便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话。老太太见此微笑道,“没事,叫他说说想法也是好的,咱们大人有时也有不周到处,说不定孩子倒能提醒些呢!”
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是定下来了。长顺跟着陈周做书童,平时也按例分些文具。待到沈妈妈带着长顺下去了,蕙兰对老太太道,“祖母,您就这么把他放在哥哥身边了?”
老太太扬了扬眉道,“怎么了,兰儿可有话说?”
蕙兰想了想还是道,“长顺毕竟刚从外头进来,什么事情都不懂,兰儿觉得这么早让他做书童,怕是做不好。”
老太太捻着佛珠沉静道,“本事都是学来的,没人天生就会。我看这孩子还算伶俐,应该出不了什么错处。”
蕙兰很不明白为什么这回祖母这么冒失,她犹豫许久道,“伶俐是伶俐,只怕太伶俐便不好了。”
老太太闻言笑了笑,“你不喜欢沈娘子的儿子?”
蕙兰老实点点头,“兰儿觉得他没有半点孩子气,说话也油滑得很。”
老太太听了也不以为意,“市井里出来的孩子自是难免的,只要心思端正便行。若往后发现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去了差事就是了,咱们家又少不了他一碗饭。”
听祖母这么说,蕙兰终于知道老人家打的什么主意了。眼看着没几天就出发,祖母安排好了长顺,沈妈妈也能安心外加小心照顾自己。至于离开后的事,还得看长顺自己的表现。她将脸颊贴在老太太的手背上,喃喃道,“祖母,兰儿真不想离开您。”
老太太拍拍她的脸蛋,不无哀伤道,“我又何尝愿意呢?老话说得好,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我也只能时时礼佛参拜,祈祷你们在外边能平平安安罢了。”
这天蕙兰很晚才回到住处,老太太与她说了很多话,又叫冯妈妈手把手教清鹂如何在发髻里埋金环。这是祖母想出的主意,她请工匠用赤金打了两个沉甸甸的小环,又叫丫鬟用黑纱层层裹上缝好,就算不小心露出来也看不出什么。蕙兰知道祖母想着就算自己不小心走失了,也能靠了这点东西换了钱不至于挨饿。她没有拒绝老人家的好意,无论如何,能让祖母安心些也是好的。
越是到了出发的日子,事情越是多起来。陈家请客那天,不但县里各路人家前来道贺,就连邻县和南京的一些认识人也送来贺礼,祝贺陈思源上任知县。蕙兰在内院呆着,也见识到什么叫做宾客盈门,光是道贺的女眷便以百计,偌大的宅院也不够用了,还分流了许多客人到之前喝茶的卷棚用餐,方才安排好了潮水般的女客。
蕙兰虽然不像祖母和伯母她们那么繁忙,却不得不应对夫人奶奶们的随口夸赞,赏赐得了不少,可脸也快笑到抽筋了。待到晚上清点时,蕙兰这才感叹一天的辛劳没有白费,各色实心锞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亮闪闪晃人眼睛。
陈周在一旁笑道,“妹妹可别忘了请客,我还是头回见着这许多金银锞子呢!”
蕙兰正和文秀清鹂她们一个一个数着数目,闻言道,“哥哥每日早晚和我们一道吃饭,中午又在学堂里吃,哪里有机会让我请客了”说完也不理他,继续认真数起来。陈周见了她财迷的模样大摇其头,暗叹自家妹妹怎么这么没出息。
文秀也在一旁微笑道,“莫说周哥哥,怕是大家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罢!”她是昨天随着自家长辈一道过来的,蕙兰直接便拉了她在自己的院里住下。
几个孩子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把桌上的小玩意各自码好了,各自按了颜色花型归好类,蕙兰吐了口气道,“成了!喜欢什么自己随便挑罢,过期不候哦!”
陈梁听到有这等好事,他早就眼馋其中几个精巧的,赶紧先开口道,“我先选!”然后他就趴在桌上拣了那几颗中意的锞子揣进怀里,喜孜孜道,“多谢妹妹了,往后我若有了时新玩意儿,一定好生收着等妹妹回来。”
蕙兰见他选好了,报之一笑又对文秀道,“秀姐姐也拣些随便耍子,我瞧着这个还算中看。”她挑出一个颜色鲜亮的递给文秀,见她接过了,这才含笑道,“姐姐莫要客气,这些物事我也不能带了上路,与其放家里蒙尘,还不如给了大家耍耍,算是借花献佛了。”
文秀见她这么说也不再扭捏,随手挑了几个铸花的锞子拿在手里。大家都在桌边挑挑拣拣,蕙兰见寻桂正站在一个角落呆站着,便冲她招招手道,“你且过来。”
寻桂左右看了看,手指对着自己的鼻子诧异道,“姑娘是在唤婢子吗?”
适应力倒是不错!蕙兰心里暗赞了下,点头答道,“我上回行事鲁莽委屈了你,这些小玩意权当赔礼了。”
寻桂愣愣的接过那一大把锞子,有些不知所措道,“谢……多谢姑娘!”蕙兰个子矮,抬高胳膊拍了拍她的胳膊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寻桂见周围人都向自己投来异样的目光,自己也有些不解为何这位小姐会对自己另眼相看,在这里生活十多天了,她已经明白了自己这个奴仆身份有多么低贱,别说冤屈了自己,就算把她活活打死了,旁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再说她也知道了前身做了什么事,她低声道,“姑娘怎么对我这么好?”
蕙兰轻轻一笑道,“我就要走了,也顾不了你什么。这点东西你好生收着,若是有个什么事也不至干着急。”寻桂听了大为感动,她鼓足勇气道,“姑娘能带上我一起去吗,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蕙兰摇了摇头道,“此去前途未知,我哪能拉上你一同冒险?且安心待着罢,哥哥那里我跟他说过了,凡事有他照应,想必也出不了什么事。”
蕙兰这么做是有缘故的。这几天她派了清鹂时时去陈周那里盯着,看寻桂到底是何表现。其实还是时间太紧,不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急迫。反馈的情形还算不错,寻桂虽然什么都不懂,却是个一点即通的,整个人也不愁苦,干活儿时还时不时还哼着小曲。清鹂靠了自己强悍的记忆力把调子还原给蕙兰后,蕙兰当时就笑翻在地。那不是别的,正是那首火了好久的“嘻唰唰”!她喘着气边擦眼泪边问道,“她只哼这一个曲儿?”
清鹂不明白为什么小主人反应这么大,她想了想答道,“没了,婢子只听她哼过这个,她发现婢子在一旁后,便再也也不哼了。”
正因为有了这层印象,蕙兰对这个明显比自己小的同穿姑娘极为喜欢。她今天特意在众人面前这般动作,就是为了使寻桂不受前事影响,今后的日子能顺当些。
寻桂见无人注意自己,暗自咬了咬牙直盯着蕙兰的眼睛问道,“你也是穿来的吗?”蕙兰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自己,她并没有避而不答,而是眨了眨眼睛调皮道,“你猜呢?”
寻桂的眼睛蓦地亮了,她激动的大声叫道,“天啊,你真的是穿越的?”
见众人都被她的声音吸引过来,蕙兰道,“今后的日子长着呢,你只管好生呆在家中,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就行了。”
寻桂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太激动了,对周围人异样的眼神也视而不见。只觉得心里一下子满满的,真想拉着面前的“前辈”载歌载舞啊,脑子里回响的全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旋律。蕙兰见她实在心情激荡,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淡定!淡定!”然后回头对疑惑的众人解释道,“寻桂没见过船,听说我这回出去能坐船,便欢喜成这样了。”
本来寻桂说话也不是当地的口音,再加上她说得快,大家也隐隐约约听到个“船”字,于是也不再放在心上。只陈周似笑非笑的望着蕙兰,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寻桂的话。
蕙兰也不在意,后天她就出发了,陈周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再说这小子口紧得很,蕙兰对他的人品还是很放心的。对了,找个机会还要好好叮嘱他一下,千万把寻桂给照顾好了。
喝完茶分完赃,时候也不早了,送大家出了院门,顶着寻桂一步三回头的目光,蕙兰表示亚历山大。不管怎么说,算是送了一颗定心丸给这丫头,希望她不要犯什么大错,能等到自己回来的那一天吧。
文秀一旁也注意到了寻桂的异常,她对蕙兰问道,“那个丫头怎不停看咱们?她是周哥哥身边伺候的吗?”
蕙兰挽着她回屋一边道,“刚拨去没几天,之前病了一场,把前事给忘了个干净。现在对什么事都好奇不已,姐姐慢慢就习惯了。”
文秀只笑不语,望着天上的浅浅月痕道,“又快朔日了,妹妹你瞧,那颗星多亮啊!”
顺着她的指尖看到了那颗异常闪亮的星星,突然想起自己连北斗七星也不认识,要是在野外迷了路可怎么办?蕙兰发现,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