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起居室里……
“老爷,未时便靠岸了,拜访的表礼您还未与妾身吩咐呢。”赵氏伺候完一大一小吃了饭,自己也填饱了肚子,想起这事便赶紧对一旁喝茶的丈夫问道。她刚吃完饭,白嫩的脸庞透出些许潮红,发丝拂动中显得分外诱人。赵氏一向勤于保养,虽是四个孩子的娘了,面容丝毫不显老态。这番自然媚态看得陈思源食指大动,只是见到屋里一堆人走来走去,生生掐断了心里的绮念。他微笑答道,“池州府衙和贵池县衙都与我不是一路,晚些去也成的,也免得大家都不自在。”
赵氏也发觉了丈夫的心思,娇嗔的看他一眼,话语里也带了些撒娇的意味,“虽是如此,您也要提点些个。妾身双眼一抹黑,要是失礼可就贻笑大方了。”
陈思源心情不错,“那便一道商量下,看给那位送些什么礼合适。郑大人今年五十多,他夫人年岁想必也不小了,略略应酬便可,左右也没交情。隆知县没带家眷,如此更好了,听说他身体不大好,那边送些温补的药物……”
夫妻俩言笑晏晏商量完毕,终于定下了礼物的章程,不知不觉间船只已经缓缓靠岸了。陈思源将眼光投向窗外忙碌的港口,突然道,“想不想同为夫一道上岸随处走走?”
赵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迟疑道,“这不好吧?”
陈思源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他们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便会晓得我已经到了。再说就算晓得了也无妨,话不投机半句多,与我多处一刻,那些人自家也难受得紧。假若真有人拿话挤兑,回一句不敢叨扰便打发了,只是晚了半天,又不是做贼,怕他作甚!”
见相公兴致颇高,赵氏也不再迟疑,笑着道,“那妾身可就沾光了。月姐儿自打上路,倒变了许多。不怕见人,性子也活泛了,让她瞧瞧热闹也好。”
欣月也是个鬼灵精,听了父母的对话高兴的拍掌道,“爹爹好!好爹爹!”陈思源听了自然高兴,抱起女儿便亲,胡须扎的欣月哇哇大叫,见她嘟着嘴委屈的要哭,他也不由得大笑起来。
丫鬟过来询问时,蕙兰正在准备上街的行头。听了对方的话,蕙兰笑道,“你给奶奶回个话,说我要和爹爹一道请医生去。”想了想不妥,又道,“还是我过去与伯母说罢。”她走到起居室见了陈思源夫妇,告诉他们不能同行了,见陈思源高高兴兴的打发了自己,蕙兰暗笑:还好自己没当电灯泡!
准备妥当后一行人就前后出发了,陈思勇见船老大那副无赖的样子,知道请医之事绝对不能靠白守业,他不来捣乱就算万幸了。想着人命关天,还是决定自己去一趟。又想起闺女这两天食欲不振,估计也是晕船了,便拉着她一起上岸。随行的还有好些镖师伙计和船工,那个叫孔柱的船工也在。他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对陈思勇道,“西边有家回春堂,里面的医生医术极好的,二爷请随我来。”
陈思勇见他知礼,随口闲聊道,“你入行几年了?”
孔柱粗糙的脸庞露出可爱的羞涩表情,他道,“小人幼时务农,十四岁开始当水手,到如今已是四年了。”
“嗯,十八了。”陈思勇状似无意道,“你这回给了白当家难堪,不怕他给你小鞋穿?”
孔柱似乎没料到他问得这般直接,顿了顿道,“小人当时也是急怒攻心,旁的事也顾不得。那姓白的苛刻些我们忍忍便罢了,他竟不把五郎的性命当回事,也怪不得小人无礼。”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道,“小人行得端坐得直,也不怕他捣鬼。且还不是大当家呢,便做出一副大当家的派头,谁不晓得……”旁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拉了他一把,孔柱这才警醒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陈思勇倒是听得饶有兴致,见对方突然闭口不言,知道是他们东家的阴私,于是也不再问,顶着午后的烈日朝着那处药铺走去。
蕙兰走得慢,再加上一路东张西望,慢慢的便和老爹拉开了十几步的距离。不过她也不担心,身后跟的几个随从可不是吃白饭的,应该不会有不长眼的人吧?蕙兰有些坏坏的想。
回春堂的生意的确很好,吆喝声,呻吟声,哭诉声,组成了医院特有的韵律。蕙兰站在门檐下打量了下,发现进出的都是短衣布裙的平民,看来这是一家平民药铺。偶尔也有商人打扮的男人进去,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行商,急于赶路的那种,不然他完全可以去不远的贵池县城,而不是选择一个小港口的药铺。
站在这儿打望的确不错,蕙兰静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他们笑,看他们哭,犹如一幅生动的画卷,只可惜不能咔嚓下来。
陈思勇很快带人出来了,他对一个白胡须的老头行礼道,“如此劳烦医师了,在下还有旁事,望恕少陪之罪。”
那老头穿了身轻薄的袍子,随风轻轻摆动,他听了陈思勇的客套,也略略回应几句,便在孔柱一脸焦急的带领下拐到街角直至不见了。
“爹爹,我们不一道回去吗?”
陈思勇低头对她道,“咱们去街上走走,在船上坐了这几日,也好生松松筋骨。”
蕙兰对此自然不会反对,眉眼弯弯笑得很欢畅,“那咱们现在去哪儿,听书吗?”
陈思勇哑然失笑,摸摸她的头发道,“你倒是上瘾。我们先去二郎庙烧柱香,然后再寻个茶馆坐坐罢。这地方不大,也不知有没有说书先生。”
蕙兰自然不知道,若是跟着陈思源他们一路,好吃好喝自不必说,还可能见识知府级别的内院是什么模样。现在跟了老爹一起,就只能拜拜三只眼的二郎神了。所以说无知是一种幸福,听到老爹说要拜神,她也兴致勃勃的答应下来。
二郎庙听着露怯,其实也不小,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冲天的香烟,袅袅绕绕随风飘散。今日似乎正好赶集,街上到处都是赶着牛车的农民,后面坐着女人孩子。孩子们穿着颜色暗沉的裋褐,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着。
挤进庙里上完香后,陈思勇照例求了个签。蕙兰看老爹看完签脸色一下就阴了下来,知道这支签估计不太好。她知趣的没有多问,心里暗暗腹诽:这怎么说的,前两天还上上签呢,现在就是下下签了,看来抽签什么的不是那么准确么!五十步笑百步,某人偷笑的同时似乎忘了自己刚才跪拜时是多么的虔诚……
同行的十来个镖师伙计们也哐当哐当摇起了签筒,拿去给解签的僧人看了后或是喜悦或是沮丧不一而足,“大事”做完后,陈思勇一马当先走出了寺庙,当然随喜是不会忘的。
见老爹神情郁郁的,蕙兰便拉着他的手左问右问,做足了乡巴佬进城的模样。陈思勇一向以女儿为重,很快也放下心思替她细细解说起来,很快,来到一联“高昇茶馆”的招幌下停住。
“就是这里罢!”陈思勇大概看了看,见里面有个说书先生,便带了众人进门。
伙计见来了十几个人,又看他们穿着还算体面,知道是有大生意上门了,躬身堆笑道,“客官里面请,楼上有雅阁。”
陈思勇见茶馆里的客人都扭过头望着自己一群人,经过上回的事情后,他开始奉行低调准则,所以也没说话,随着伙计的指引来到了二楼。蕙兰是头回上茶馆二楼,自然觉得分外新鲜,坐得高看得远,连底下的客人吃的什么点心也能看清楚,这感觉确实不赖!雅阁其实很小,也就是两面木栏外加一条栏杆,分成几桌坐好后,伙计问点些什么,见老爹又给自己点了酸梅汤,蕙兰赶紧道,“你们这儿有没有茉莉汤?”伙计答道,“自是有的,还有消暑圣品绿豆汤,若是口舌干燥的利害,桂浆更是上上之选……”
待得伙计将店里的招牌汤品介绍了一遍,蕙兰依旧要了壶茉莉汤,清鹂和沈妈妈自然不挑。陈思勇又替自己和旁边两桌要了几壶茶,叫他随便上点点心,伙计便下楼下单子去了。
蕙兰开始细细听说书,听了一会儿便郁闷了,下面那位显然是入行不久,表演一点也不老道,别说引人入胜,蕙兰觉得就算自己大学那会儿的竞选演讲,也比他强上几分。注意力开始慢慢转移,很快,斜对面两个茶客的对话引起了蕙兰的注意。
“唐兄,听说明日场子在应家庄,这会怎有空闲坐?”
那位唐兄脸微胖,笑眯眯道,“那些事自有犬子张罗,我现在老了,平日也不管班子的事。”
“唐兄真是有福之人呐,这回应三爷给了这般大脸面,足见三郎乃是家学渊源,将来定要将品香园发扬光大。”
蕙兰仔细瞄了瞄那个姓唐的中年男人,心里判断他最多不过四十岁,暗地里撇了撇嘴,这么年轻也敢说老?
那唐氏男子被对方奉承的很开心,笑容更盛,却连连谦虚道,“他还差得远哩,且看着罢,明日若不出差错,真唱响了名头,我这心方能落到实处。”
接着两人开始说些家长里短,蕙兰脑海里却回想着刚才的话,唱响名头、班子……莫非他们是唱戏的?看起来可真不像,举手投足分明就是个成功的商人么!
陈思勇估计也被说书先生打败了,他回头见蕙兰若有所思,喝了口茶顺口道,“兰儿想什么呢?”
蕙兰嘟着嘴道,“下面那位先生讲的不好听。”她可不想把刚才听到的消息让老爹知道,以前在家时全家人都爱听戏,当然自己除外。要是老爹知道哪儿能听戏,保不齐屁溜屁溜就跟去了。一伙人咿呀咿呀好听么,蕙兰经过现代歌舞的洗礼,自然是接受无能。
陈思源听了一笑,“想是刚做这一行罢,凡事都是熟能生巧,日子一久便好了。”
蕙兰没想到老爹还挺会为人着想,有些好奇道,“那一会儿您给赏钱不?”
“当然要给。”陈思勇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少少几文也是好的,莫叫人冷了心肠,这世道要不是走投无路,谁又会扔了书本来当个说书先生!”
蕙兰听了很感慨,自己的老爹果然是个好人!陈思勇不知道闺女给自己发了一张大大的好人卡,他看了看蕙兰的杯子道,“汤水还算中喝?”
蕙兰点了点头,“味道不赖,点心也好吃。”回头见沈妈妈和清鹂都不说话,略一想便知道她们是顾忌左右有人,摇了摇头也不多言,继续捧了杯子东张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