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行了多久,月上柳梢头,天地之间都被朦胧又孤绝清冷的月华覆盖。
马蹄阵阵,四下草丛里虫鸣此起彼伏,林间偶有鸟儿扑打着翅膀,或是扑凌凌飞起,不经意又惊起了虫鸣蛙声一片。
银灰淡淡,长路漫漫。
如此良辰风月无限,美景物华无极,却是伴着几人心惊胆战骏马乱驰。
在青铭不甚熟练的驾车技术下,一波三颠的马车上,顾梦瑶和莫灵贝紧扶着贺荨枫丝毫不敢松口气,一路胆战心惊。
终于,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零丁的十几处人家散落在一座山下,暗黄的灯光自门前窗上透出,示意着主人家都还未眠。
顾梦瑶敲了敲马车的窗户,示意青铭停步,然后抬起一脚,就把青铭直接给踹了下去,自己再下车向其中还亮灯的一户说明了来意。
那家人显然是热情好客的纯朴山民,一听是赶路误了时辰来投宿于此的,立马热忱的把顾梦瑶一行迎了进去。
家主是个年过花甲的老汉,他身后跟着笑意憨厚的儿媳妇和胆小怯怯畏缩在娘亲身后的男孩子,七八岁模样,他牙齿紧扣着下唇,两颗小虎牙就露了出来,甚是可爱。
老汉两鬓斑白,精神却极好,他不住的拉着顾梦瑶嘘寒问暖,从他口中,顾梦瑶也知道了一些这家的情况。
老汉姓李,顾梦瑶和莫灵贝亲切的称他为李伯,李伯现今跟自己的儿子媳妇孙子在这一处落户。
这片山林的禽兽通常喜欢在夜间出没,是以现在天色那么晚他们这里的人家大都还没熄灯睡下,原来是在等外出狩猎的家人。
这家子的生计全靠儿子李三儿外出打猎维持,他是一家的顶梁柱,现在一家人都还在等着他回来开饭呢。
两人絮絮叨叨,同李伯闲话家常。
不多时,外面就有了虎虎生风的脚步声传来。
“孩子他娘,看我今天打了什么回来?”
人还在院外,洪亮有力的声音却已从外面传了进来。
一听到那声音,先前一直隐在娘亲身后的孩子惊喜的窜出身去,满脸欢喜的迎接晚归的父亲。
妻子也愉悦的掀开帘子出门迎他。
那眉目粗犷的男子进门一见来了生人,也不惊愕,还爽朗的打着招呼,显然妻子已经在刚刚进门的时候知会给了他。
看着李三儿友好明朗的笑,顾梦瑶亦含笑回礼。
人都到齐,儿媳妇贤惠的把饭菜都盛上了桌,众人开饭。
简单却干净的饭菜,顾梦瑶吃的格外安心,莫灵贝看着师傅享受似的摸样,皱了皱眉头,也渐渐往滋味里吃,只是苦了青铭少爷,因为那些菜除了炖的今天李三儿打到的一只兔子,全是素菜,换句话说是满桌子青菜,猎户们虽然打猎,但是打到的东西一般都拿去卖了换了钱,来补给生活,自己是万分舍不得吃的,今日也是因着有客人到来,所以才破例的煮了兔子,已是最为盛情的款待。
所以,在青铭少爷拿着碗筷尚自对着饭菜发愣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顾梦瑶已经抢先一步塞了一个兔子大腿儿在他嘴里,然后把他直接一脚踹去后面茅草房拼床板了。
这小户人家只有两间房能给他们住下,贺荨枫住一间,自她那日从孤绝山脉出来,莫灵贝就已经知道了她女子身份,所以顾梦瑶和莫灵贝自然挤一间,而青铭少爷,自然是要被排挤去茅草房拼床板打地铺的命。
好在,去茅草房拼床板打地铺的青铭少爷一向很好养活很好说话,除了不能忍受不按时开饭兼饭菜不能见到青菜以外,其他的都无异议。
农家朴质的气息,乡土味道浓烈的饭菜,顾梦瑶难得的享受这一刻家一般的温馨。
一盏昏暗的小油灯下,李伯不住温和的给两人夹菜,满脸笑意如花,“山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客人莫见怪,填饱了肚子要紧。”
顾梦瑶连忙道谢,想着说什么都太虚假,倒不如把这些饭菜都倒进肚子的谢意来的实在,于是便埋头吃起来。
那起先有些羞怯的孩子此刻因为有高大的父亲在身侧,再加着桌上有着那在他看来难得吃上一回的兔子肉,所以已不再那么胆小,放开胆子狼吞虎咽的吃着饭菜,他娘亲一边不住的给他夹着菜,一边嗔怪他没礼数。
倒是他父亲一直默不作声,时不时的抬手爱怜的去拍拍儿子的脑袋。
看着这一幕,不知不觉的,埋首碗间的顾梦瑶眼角有些湿润,这些寻常人家的亲情,她有多久没有体会了?
多久以前,她还是跟着娘亲慕轩一起坐在桌前,在下人院落里,面对着童夫人有意苛责的饭菜,他们仍旧一脸自如享受着家庭般的晚宴。
也是如这小屋暗淡却温馨的灯火,娘亲也这般慈爱的给她夹过菜,她又满目关切的夹去给慕轩。
那时的粗茶淡饭,如这乡野小菜一般,却不是这世上任何一种玉盘珍羞能及的。
那些属于恍如隔世的温暖的家和亲情的记忆,那般深刻又被自己潜意识里隐藏不忍触碰的封印,却在这样一个时刻,荒郊野岭,寻常人家,被深深的唤醒。
顾梦瑶坐在那里,盯着满碗的菜,突然间,眼角潮湿。
一滴清泪,无声滴落入碗中。
她努力稳了稳心神,再抬眼,报以莫灵贝投来的关切目光微微一笑,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摸样,再看不到忧伤。
然后她含笑着跟李伯寒暄,自然的举起筷子,夹起沾着自己眼泪的野菜吃下。
一席饭毕,已是子夜时分,跟老汉一家子打了招呼,顾梦瑶就和莫灵贝回了房间睡下。
虽然连日来的旅途劳顿,再加着她浑身伤痛未愈,早该倒头就沉沉睡下,但是她竟然毫无睡意,辗转了两下,又怕吵醒了在身侧已经静静睡去的莫灵贝,她便一动不动,瞪大着眼睛看房顶。
刚刚的心潮起伏虽然被自己一力压下了,但是内心深处的痛楚岂是那么容易平复的?
月光透过有些衰败的窗台洒了进来,越发让人灵台清明,记忆如海潮般汹涌澎湃,朝着她脆弱的心房一阵阵袭来。
夜凉如水,心凉如斯。
思绪辗转到贺荨枫身上,顾梦瑶索性轻手轻脚从床上爬了起来,刚刚走开房间的时候是不是忘记给他盖了薄被?
可是当她前脚刚踏出房门,目光在窗台上不经意的一掠,就见一个黑影鬼魅一般的闪向贺荨枫的房间,同时,一抹熟悉的身影紧跟着扑向那黑影。
那黑衣显然反应也是不慢,他迅速折身,拔剑迎向扑过来的青铭。
两人迅速战成一团。
一前一后,却足以让她心惊。
黑衣人那般快的速度,看样子是他就是来对贺荨枫不利的,若是青铭刚刚稍慢一步,,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到底是谁要刺杀贺荨枫呢?
那人身法如此了得,就连青铭也一时克制不了他。
电光火石之间,顾梦瑶的心思已千回百转,她不由得倒退一步,后背刚好抵住门框,那单薄的衣衫贴着木质门框上,才让她感觉到后背不知何时已经细细的生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