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下午五点半的光景,陈嘉莉下午请假去看牙,这会儿刚看完牙回到楼下,接到小方电话说晚上吃饭。于是她坐在家楼下河边的石凳上,等小方过来接她。她双手抱着包,眼睛盯着夕阳下的这座城市,目光所及处,都被夕阳镀上一层金黄色。一轮夕阳挂在不远处的桥梁上,一辆辆驶过的车窗上反射着这柔和金黄的光,宛若一道流动的金光。
脑海中泛起金顶上那个日落,万籁俱寂,天地间无我无他,仿佛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刻,心和自然融为一体。想着,忍不住闭上眼睛,感受夕阳倾洒脸上,空气中有石头股炙烤过的味道,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爷爷拉着小孩回家的声音,运动完聊着天走过的脚步声。当你静止在这个世界当中的时候,这个世界就热闹起来,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都被一一搜罗进耳朵里。这些每日存在的声响气味,是属于这个城市的特质。而心底一些掩藏起来来不及细想的感受,也一并在此刻变得清晰。
陈嘉莉忽然想到,之所以那么热爱听诵经,敬仰那些虔诚的人,是因为自己过于现实了。虽说不曾习得那些现实的规矩,但是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规矩却又一样不少地植根于脑中。接受小方,未尝不是这现实作祟啊!因为年纪到了,单身一人,害怕看到别人的眼光,于是找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坏的人,去填补这个空缺。同时幻想,现实中可以结出理想的果来。她期望这每日的相处,可以慢慢地爱上小方,然后可以有一个安稳的将来。
安稳就是这段关系的最终目的地,彼此看对方顺眼,不会觉得是煎熬。只是这安稳里面,总有不甘,不确定,仿佛不知道哪个时刻就会有变数。这安稳,让人觉得,生命就这样重复循环下去,而人只是生命的一个载体,做为这每日行程的一个执行者,与你是谁无关,只需一个躯壳便可。
可是,那天站在陶文旁边,也觉得很安稳,心静如水,喜悦与感动充盈内心,安静得可以听到生命在强有力地进行着。难道是和遇见对的人有关?
也许小方看到的,就只是这份躯壳所具有的稳定特质,稳定的工作。如果换了工作了,假设只是一个小企业的普通职员,便利店里的一个收银员,那小方还会有今日的举动么?但是这一轮的生命已经注定了陈嘉莉就是这么一个角色,所以,或许和小方发展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妥,反正最终会有一个衣食无忧,波澜不惊的人生。
“想什么呢?”耳边一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陶文!陈嘉莉心头一惊,睁开眼,就看到陶文坐在了旁边。她有点慌乱地说:“没想什么。”同时还有点怀疑,没有如电视剧中的产生幻觉看见某个想念的人的幻影吧。
“刚从琴行回来,远远就看到你坐在这,一副沉思的样子。”陶文也看着桥那边的夕阳说。
“想生活啊!”陈嘉莉说完自己也笑了,真是无厘头的答案。
“生活有什么好想的,生活是用来过的。”陶文答得极其自然。
陈嘉莉飞快地看了一眼陶文,他眼光深远,望着西边的天。太阳已经快要完全消失,此刻的天空很有层次,头顶是浅蓝色,接着熨上一层淡金色,接近地平线处,是夕阳的金红色,却少了那份耀眼。
她也看着这天空不说话,能这样坐着真好,心底悄悄地感叹。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喇叭声,陈嘉莉和陶文同时回头看,是小方。他的车停靠在椅子正后面,车窗摇下来,看见陈嘉莉回头了,冲她笑,看见旁边的陶文,又闪过一丝的不悦。他推开车门下来,走了过来。
陈嘉莉站起来,站在陶文旁边没有动。小方走到他们面前,问:“这是?”
陈嘉莉看了看陶文说:“这是我的吉他老师陶文,”然后,回头看小方,“这是小方。”
“你好,我是嘉莉男朋友。”小方伸出手来,和陶文握了握手。
陈嘉莉听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心如刀刺一般,她又看了一眼陶文,发现他也只是微笑地和小方握手,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陈嘉莉脚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步没移,小方再过来一步,拉起陈嘉莉的手说:“我们走吧。”那一瞬间,陈嘉莉觉得灵魂从背后脱离出来,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陈嘉莉匆匆回头和陶文说了一句再见,陶文笑着朝她挥挥手。陈嘉莉却有股眼光湿润的情绪,小方给她开了车门,她上车,透过车窗又看了陶文一眼,他还是站在那,看着小方和陈嘉莉离去。
“怎么会和吉他老师一起的?今天不是不上吉他课吗?”小方一边开车一边问,眼睛扫了一眼陈嘉莉又盯着前方。
陈嘉莉此刻的失落催生出一点生气,她冷冷地说:“刚好遇上而已。”一句话也懒得多解释。
“看你们好像挺好的。”小方说。
陈嘉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想到刚才想的那些,于是问小方:“如果我不是在我们单位上班,你会不会喜欢我?”
小方愣了愣,说:“你不在你们单位上班要去哪上班呢?”
“我是说假设,假设我只是一个超市里的收银员,你会喜欢我吗?”她很认真地看着小方说。
“这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你怎么可能去做收银员呢,你爸爸肯定怎么也会帮你找份稳定的工作的。”小方也许不是不知道陈嘉莉问什么,但是他觉得没必要为这样不存在的问题作答。
陈嘉莉几乎想脱口而出追问:“我只是说假如。”但是她又忽然笑了笑,咽了回去。
小方见陈嘉莉不说话,又继续说:“你不要总是沉默,你得和我多说说话,这样我才知道你在想什么。像上次你去C城,一个电话没有,连短信也没有,也不知道你怎么了。”
陈嘉莉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是什么时候,大伯也说过类似的话,于是她也拿出她的标准答案:“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以后不要这样了。”大伯的话又从小方的嘴里出来了。
陈嘉莉笑了笑表示听到,转头看窗外飞驰而过的景。“夕阳已经不见了。”她喃喃道。
“什么?”小方听到了,今天陈嘉莉的嘴里尽冒些小方莫名奇妙的话。
陈嘉莉摇摇头说:“没什么。”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从C城回来之后,你好像就有点怪怪的。”小方不开心地说。
陈嘉莉没意识到这个变化如此明显,可此她还没想好,她也不确定心底涌动着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她也不想和小方说一些他不喜欢听的话。正当她想着要怎么和小方说的时候,电话响了,梅嵘的电话,陈嘉莉立即接了。
梅嵘说明天要回S城,约陈嘉莉明晚一起吃饭叙叙旧,陈嘉莉一口答应了,她那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同时也找到一个可以暂时回避小方的绝好理由,所以一挂电话她就说:“明天晚上我朋友回来找我聚餐,明天你就不用来接我了,我下班直接和她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