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颜走进英子家的小院子，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背对着院门坐在井边，面前放着一个大木盆，盆里堆着满满的脏衣服。
“娘~”英子拉着伍颜，向前走了几步。
英子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跟着站了起来，她看着伍颜，抬起湿漉漉的手蹭了蹭额头，问道：“就是这小子了？”
“娘，他叫小伍。”英子拉着伍颜，又一脸殷切地向前挪了挪。
英子娘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伍颜，与此同时，伍颜也在打量着她，高高壮壮的身材，浓郁的五官线条，头顶随便挽了个发髻，上面斜斜地插着一根木钗，表情和眼神中带出几分泼辣和爽利。
“小子，过来~”英子娘冲伍颜招了下手。
伍颜依言走上前去。
“多大了？”
“九岁。”伍颜估摸着回答。
“家在哪？”
“西单村。”伍颜信口胡诌，反正她学了七八年的地理都搞不清楚中国都有哪些城市，何况是此时此地的一个家庭妇女。
“西单村？那是在哪？”
“就是一直一直往西走，走多半个月就到了…”说着，伍颜垂下头，小声道：“我爹当初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你爹呢？”
“逃难的时候被冲散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伍颜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
她这不完全是在作假，她现在的确是个找不到爹的孩子。
“唉，也是个可怜的主~”英子娘拍了下伍颜的脑袋，对英子道：“行了，你去灶台瞧瞧，中午剩的面汤还有没有，有就端来些。”
“嗳~”英子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不一会就走了出来，将端在手里的大白瓷碗放到旁边的石桌上，冲伍颜招手，“小伍，过来喝吧。”
“谢谢。”伍颜冲英子娘笑了笑，然后小跑过去，坐到石墩上，喝起了面汤。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过热的食物了，热乎乎的面汤流进胃里，顿时感觉浑身都舒服了起来。
趁着伍颜吃东西的功夫，英子挪到她娘身边，小心翼翼地试探，“娘，您看……”
“看着倒是个机灵知进退的，”英子娘朝伍颜这边看了一眼，跟着又点了点英子的额头，“你呀，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娘是不想让你去给人家做下人，但更不想你跟李春那小子一直这样就扯不清下去，他家的遭遇娘也很同情，你以为你经常给他送吃的我不知道吗？但你是我闺女，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娘~~”英子拉住英子娘的胳膊，用眼角的余光点了点身后的伍颜，“您小点声~”
英子娘叹了口气，说道：“今晚先让他住下吧，这么大的事，我得跟你爹商量商量。”
就这样，当天晚上，伍颜住在了英子家，和英子的弟弟赵全睡在一张床上。
赵全今年刚八岁，是个长得虎头虎脑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吃货，伍颜要是英子娘，但凡有点出路也舍不得将这么天真懵懂的孩子送到别人家受苦受难。
听着身边赵全均匀的呼吸声，伍颜虽然累，却怎么也睡不着，正辗转反侧的功夫，听到外间响起嘎吱嘎吱的开门声，跟着又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应该是英子爹回来了，伍颜想。
据英子说，英子爹上次押镖受伤后就瘸了一条腿，为了生计只能跟着一些包工队做一些力气活，经常要到很晚才回家。
外面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刚一顿，竹帘一掀，轻轻重重的脚步声朝着床这边走了过来。
伍颜赶忙闭紧眼睛，装出一副睡熟了的模样。
进来的人站在床边看了一会，然后又走了出去，伍颜闭着眼睛看不到站在床边人的模样，只闻到一股子汗味中还夹杂着一点土腥味。
紧跟着，门外悉悉索索的谈话声又响了起来，伍颜知道英子爹和英子娘一定是在讨论要不要送她进洛府的事情。
虽然跟着一家人相处时间不长，但不难看出，虽然家境不宽裕，但英子娘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是当做珍宝一样呵护的，英子掀起锅盖被烫了一下手，她都要捧在手里吹上半天。
但尽管这样，并不代表他们可以无顾忌地把她送进去，毕竟她做错什么事挨打挨骂是无所谓，可万一做出一些偷窃或者什么忤逆主子的事情，他们势必要受到牵连。
这么想着，伍颜不禁叹了口气，人生当中第一次尝到一切完全失去掌控的无助感。
“小伍，还没睡么？”对面碎花布帘的另一头，英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睡不着。”
“你别担心，我爹娘都是好人，就算他们不同意你进洛府，我也会说服我娘收留你的，毕竟我走了，就没人帮她摆面摊了，你留下来帮个手，虽然未必有工钱领，但至少是饿不着的。”
英子的话让伍颜倍受感动，她用力抿了抿嘴角，问道：“那你和春哥呢？你们怎么办？”
英子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半天，才道：“就算我不进洛府，我娘也不会答应让我们成亲的，春哥爹娘都不在了，平时只靠打些零工勉强维持生计，我爹念在过去跟他爹的交情，有意让他入赘，可春哥是李家的独苗，自是不愿意让李家就此断了香火……”
英子似乎心中郁结许久，一直无从诉说，逮到伍颜，便将肚子里的苦水一窝蜂地倒了出来。
“……李叔以前是洪鹰镖局的大镖头，春哥自小就跟着李叔习文练武，功夫厉害的很，平时又爱打抱不平，周围的乡亲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小飞侠’，他打小就想着要当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可谁知天意弄人……洪鹰镖局的大当家本想招他过去做镖师，但他始终对李叔的死耿耿于怀，宁可流落街头也不肯去……他这样，是不是很傻？”
“是有点傻，但也很有骨气。”伍颜这点耳力见还是有的，听英子口气中透漏出的倾慕和骄傲就知道她想听什么答案了。
英子重重地‘嗯’了一声，略带羞涩地小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为五斗米就折了腰……”
听着英子轻轻缓缓絮絮叨叨的声音，伍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旁边的床铺是空的，对面的布帘也已经拉开，英子的床铺叠的整整齐齐，人也不见了。
伍颜赶忙下床蹬上鞋子，整了整衣服又把放在床头的挎包背在身上，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院子里，英子娘和英子正将装满卤子的瓦罐抬上板车，赵全小小的身体躺在板车的后面，露着圆鼓鼓的小肚皮，睡得正香。
伍颜忙小碎步跑过去，问道：“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既然醒了，就跟我们一起出摊吧。”英子娘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神色是喜是忧难以分辨。
趁着英子娘不注意，英子一把将伍颜拉到一边，小声说道：“灶台上有两个包子，你一个，另一个你帮我给春哥带过去，还记得昨天我带你来的路吗？你去昨天那条胡同就能找到他了。”
伍颜看了一眼在旁边忙碌着的英子娘，鬼祟地点了点头。
一个新一代的小红娘就此诞生了，不过人家是送信，她是送包子。。。
伍颜也顾不得饭前洗手的礼节，进了厨房，将灶台边的两个大包子一手抓住一个，就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跑出了门。
她一边啃着热乎乎的白菜包子，一边四下搜寻着李春的身影，胡同还是昨天那个胡同，但对比昨天下午的冷清，此刻这里挤满了人，看他们的样子和手里的家伙，应该都是等活的散工。
“小伍？”由于身高的关系，最后还是李春率先发现了她。
“春哥，”伍颜冲李春咧了咧嘴角，将另一手里的包子递了上去，“英子姐让我给你的。”
李春接过包子，一脸急切地问道：“昨天合计的事，英子娘怎么说？”
伍颜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说的时候都避开我。”
李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春哥~”伍颜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石牙子，示意他坐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坐下之后，伍颜问道：“春哥在这里等工，一天能赚很多钱吗？”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能赚很多钱吗？”李春伸了伸胳膊，笑得有点自嘲。
“那你赚不到钱，怎么娶英子姐呢？”伍颜表情一本正经地问。
李春喉咙‘咕’地一声，被嘴巴里的包子噎了一下，他看着伍颜，不知道是被呛到了还是害羞，脸颊上升起两团圆滚滚的红云，“你……谁跟你说的……小小年纪的你……”
伍颜看着他这幅模样，不禁摇了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英子姐说，你练过武的？”
李春先是点了点头，跟着又问道：“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伍颜没接他的话茬，翻开自己的挎包，将里面那本疑似‘秘籍’的书拿了出来，递到李春面前，“那你瞧瞧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