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晚回到家,心城都睡着了,爷爷奶奶哄着他吃饭洗澡睡觉,然后他还是会踢被子。这样的习惯,从小时候,一直到大。不曾改变过。
后来喜然好了,有再出来玩了,但每次都是坐在旁边看着心城他们玩。心城有时过来拉她,她都是摇头。后来,心城就渐渐少去找她了。
后来,心城上学了,上一年级的时候,他们还是同班。每天都一起上下学,但是,突然有一个周末,他看见喜然家来了客人,然后喜然跟着她们出去。
就这样,她再也没回来了。
那天,心城还做着鬼脸,和大厅里的喜然打招呼。
喜然也是如此,然后喜然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心城是想要过去说什么。但是看见有陌生人在,他又却步了。喜然的手,被陌生人抓得很紧。林奶奶手提着一些东西,走得很慢。
后来,他有一次看见他们又回来了。只是没有看到喜然,心城去叫林奶奶。
“奶奶,喜然呢?”
“喜然?喜然回家了。”
“我怎么没看到她?”
而林奶奶只是笑,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发。
后来,他们都走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林奶奶,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与林喜然有关的东西。
只是日子细如流水,如果要分秒尺寸都记得,应当是件很累的事。
但是越是如此,生活就越是粗糙。
他们是永恒的孩子,永恒的孩子永远能将复杂的时候,变得神奇。
就像乌云一团,然后一颗玻璃心。
那样的对比。
3
关于姐姐林美景的事,第二次见面,林心城有些浅浅的记忆,如果要说记起的话。
那时父亲已在城里开始经营小小的乐器店,刚开始是传统乐器,二胡长笛古筝还有各类特色的民族乐器。其实也无非是从小培育成的喜好:林多年兄弟早年都爱拉二胡,特别是哥哥林多华,二胡拉得远近出名。至从林美景出生,妻子过世后,属于他的那把二胡一直挂在他房间的墙壁上,久了,就成了风景一般。
心城少时,便经常听父亲拉起熟悉的二胡曲,而他却从来不教心城。仿佛是不想强求的去学,但是后来心城爱上钢琴,又将是另一桩偶然的事。
林多年的乐器店偶尔也有二手乐器倒卖,有一次,不知道哪来的一台小电子琴,辗转到所在的店里来。来倒卖的是一个妇女,林多年很少接触电子琴之类的乐器,便细细地问这琴哪里而来或者为何要卖掉之类的。而妇女只是淡淡地说,女儿已经大了,不需要弹电子琴了,已经开始学钢琴了。
后来还是以中庸的价格买了下来,可是那台电子琴只在店里摆放了三天。
第三天,便在心城的手下,“do-re-mi-fa-so-la”这样乱弹,如此几天后,心城貌似渐渐地对那台电子琴有了细微的研究。能渐渐地玩出几个像样的音。林多年其实也不禁愕然,没人教他,他自己玩。便能弹出几个能分辨得出的音节。
后来他便买了少儿琴谱给他,并有想送他去学钢琴的想法。
其实后来一切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地起来了。并不是所有的天赋,都一样在穷尽时机地去挖掘,或许心城只是偶然,是上天想要保留的璞玉,于是才能慢慢地被时光打造。
刚开始,只是周末带他去市里上钢琴课,乐器店的周边有几个钢琴的培训机构,虽然规模不大,但是作为初学者来说,应当足够了。
如此几月过去,心城已然能弹奏出很完整的曲子。林父自然大喜,家里的电子琴早就被淘汰,可是依然放在心城的床边。林多年给他买了二手的钢琴,搬回家的那天,很多人都来家里看了。这玩意并不多见,而且是在乡下——而且像心城这么小的小孩,能弹奏出完整的钢琴曲,更是难得。
那一段时间,心城的钢琴声,似乎是小孩子安静下来的魔音。
连同他自己,也渐渐安稳了下来,至从接触钢琴后,出去玩耍的次数,便渐渐地少了下来。老师说,要保护好双手,要持有足够的精力,去对待。诚然,那时的心城不接受很多的说教,但他却懂得要坚持,以及这是自己有兴趣的东西。
以往的那条巷子,每到傍晚便会有喧闹的小孩子玩耍的声音,还有大人在外乘凉说话的声音,吵杂却温馨地成为小巷子特有的存在。
可是,每次心城放学坐在钢琴前弹起那首《小步舞曲》,全巷子的人都静了下来。满头大汗的孩子,头仰望着心城房间的方向,静静地发呆。汗水落了下来。老人的脸上舒开温柔的微笑,边扇着蒲扇继续细声地说着家常。
和姐姐林美景第二次见面,是八岁的时候。
那时父亲已决定将家搬往城里,其实为的也是心城更好地学钢琴和读书。
那一次林美景来,心城在楼上练琴,琴声从林美景进门后,就没停止过。那时他刚在练《D大调小步舞曲》。有些音记不下来,因此断断续续。林美景坐在大厅里,奶奶紧紧抓着她的双手,但是美景不停地往楼上的方向上望。那些琴音,像是一块能吸引人注意力的磁铁。
“其实我也不是想一直留着她,只是她母亲去得那么突然,我们也难过,现在他又不在了,如果我们能照顾她,也当做对丰盈的一个交代。”林美景的外婆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说到过世的女儿,心总是一阵阵痛。
“美景是我们林家的血脉……”老人开口说不完一句话,便被林多年抢了过去,“妈!——亲家母,其实我懂你所想的,也体谅你的心情,只是孩子都这么大了。俗话说孩子落地跟爹娘,但是美景的爹娘都不在了,我和她婶婶,也算是她第二个爹娘了,难道交给我们,还不放心么?”林多年说得诚恳,老人的眼睛开始温热了起来。
美景的外婆伸了伸手,朝美景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美景就慢慢走了过去。她抱着她,身体有在颤抖,但更多的,她觉得是在释放。看着美景一天天大起来,越来越像她母亲,她的心就越痛。虽然已经历很多,但是,人在亲生血肉流连的边缘,总是最脆弱的。
她还记得丰盈出嫁的时候,也是哭了一晚,连三天后喝喜酒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只是明眼人都知道,便不多问。她心痛那个女儿,比世间万物都重要。她还没忘记,当丰盈因手术感染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听到消息的第一刻,她几乎昏厥,然后住院住了差不多半个月。后来接了美景过去,日子渐渐散去,就这样好多年过去。但是,深藏在往日里的痛,像是没结完痂的伤口,每次触碰,都会疼痛。
那次美景并没有留下来。
心城母亲当时只是见气氛尴尬,便缓解了一下气氛说,“美景,要不要去看看你弟弟?他在上面练琴呢?”都是文化且细心的人,想要说出的那句“你也没见过钢琴”,被生生地咽回心里。
老人点了点头,然后渐渐放开了美景,她站了起来,眼角也有泪,但还是随着小婶上楼去了。她似乎很怕生,就好比看着没有血缘的人一样。心城很专注,没有听见母亲领着姐姐上来的走路的声音。
后来是一曲终了,林美景小声地说,“真好听”。然后林心城才转过身来,看见微笑的母亲,还有表情淡然的林美景。
“她是谁?”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的第一次话。
林母朝美景看了看,示意她自己说。
沉默了许久,她才说,“我叫林美景,是你……”
“姐姐?你是大伯的女儿?”心城把话抢了过去说,母亲叹了一口气,觉得无奈又好笑。
“嗯!是吧!”她答了一声,然后朝婶婶看了看。
后来心城就很冷漠地转身去继续练琴,林母和美景两人在后面站了好久,但还是未等他那曲终了,就下楼去。
心城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下楼去。小巷里的伙伴已经慢慢地消散去,他们不再记得那个,爱玩耍爱爬墙的林心城。他们只记得,石村有个小孩,很会弹琴,他叫林心城。
“姐姐呢?”吃饭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大厅,便问。
“嗯!姐姐跟她外婆回去了。”
“噢!”
“怎么了?”
心城没再答声,继续吃饭,父亲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
冷漠与炽热之间,其实只有一条分界线:对于心城来说,接触钢琴的时候,那一条线就立刻就消失了。
对于林美景来说,父母的形象在脑子里一浮现,一切便会模糊起来,这世间,就看不到尽头了。小时候,总有无限可能的想法,但是这样的无限可能,总有无限可能的想法来代替,以此循环,直到渐渐忘记。
或许血脉的相承,不是非得要亲密来完成。
只是必然之下,很多不可能,终将汇成可能之事。
像那时候的心城,一辈子也不可能想到,往后的青春荒芜。
4
以初年市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内,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村庄。以石村为南,以北的村庄,叫永和乡。那据说是名字最好听,而且历史久远的文化之地。
最单纯的童年,并不是洋娃娃生日蛋糕和好看的衣服还有最好的教育,相反的,是他们拥有的最纯真的时光,以致后来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往后的日子残酷。而回去的路,被轰鸣的机器所替代。
冰冷的城市,钢铁迅速占据着未来,而最后的永和之乡,存在小孩的永恒世界里。
陆咏之出生的那年,陆陆与父亲吵了一场很大的架,可是事实上,他才两岁。
父亲与儿子之间的对峙,往往是沉默而漫长的,最终,只有用各自的隔阂来成就如山的父子关系。可是,事实上,谁都不知父亲那时的心境,而做父亲的,也不懂的小孩的接受度在哪里。无论是悲喜,小孩子都很清楚,他们就像缺了心眼的成人,只用一颗单纯的心去看待这个世界。就像刺猬,受到伤害就卷起满是刺的身躯,然后颤抖着面对这个世界。
他原是也认为,两岁的孩子,除了吃和玩,其他的都不能去深入想象。但是,这些只是恨的表象。
一旦这种对立被某种严肃的态度所破坏,很多本来美好的性格特质,便会一再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