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门外站着密密两排金甲武士,许多名官服齐整的大臣手执笏牌站在廊下窃窃私语,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有着莫测之意。在厚重宫门之内,则聚集着二品以上的朝臣,也都聚在一起商议着什么,苏宜坐在左首,捏着下巴打量着在座,苏彻与苏靖则坐在右首,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慕阳跨进门槛,刚好见到内外殿交界处一道绛紫身影。她看了两眼,老太监这时已领着她继续往前,她的出现,顿时引来沿途一路诧异目光。苏靖在看到她时,整个人已经情不自禁站起来,到她跟前,问道:“阿禅,你怎么来了?”
她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奉告。裴渡声音已插入进来:“是我让她来的。”他定定看了眼慕阳,而后说:“宁姑娘,请随我入内殿吧。”
不等慕阳拒绝,他已经转身走入了殿门。
脚步才上了玉樨,便闻见殿内透出好大股药味,而纱慢层叠,人影绰绰之中,隐约还有啜泣之声。慕阳跟随裴渡到了殿内,黄绫龙床上,半卧着的一名黄衣男子当即映入眼帘,三十余岁的一名宫妆妇人跪坐在床前席上,不住的垂泣。裴渡回头示意慕阳立于帘栊下,自己走过去,对着那美妇人道:“娘娘伤心多时,现如今圣上已然醒来,不如先且回宫歇息,以免于凤体不利。”
原来这位就是现任皇后。不过这位裴太傅在对着皇后说话时,不但不行礼,语意中还有着无可推却之意,似乎她要是不肯,他就要强行请她出殿似的。堂堂一国之母怎么会忍受得了这样的态度?魏皇后果然停止抽泣,站起来,冷冷望着裴渡:“太傅着急请我出去,莫不是为了向圣上讨遗旨?”
裴渡纹丝不动,“皇后这话甚为不妥。圣上当万寿无疆,与天同寿,如今正值英年,哪来的遗旨之说?”
慕阳有些理解不能。难怪苏靖一去不复返,原来是魏皇突然病重,所以朝中大臣以及诸皇子都齐聚宫内,但究竟裴渡将奏折给了魏皇没有?这万一魏皇真的就么驾崩,但来不及册立太子,那苏靖想要在群臣之中站稳脚跟可就太难了。而她的计划岂不成了竹篮打水?
“太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沉下脸,下了玉樨走向裴渡。“你可莫要仗着圣上往日以你的恩宠,在这关键时刻要挟我。”
皇后与裴渡已经交手,而且还没有一点遮掩的架势,这大概表示各自拥护的对象已经明确。慕阳回头看了眼外殿,人群中三位皇子神态各有不同,苏宜按兵不动,目光不时打量着群臣,苏彻颇有些坐立不安,而苏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不知裴渡把自己叫到这里来做什么,只得仍然站在帘栊下静观其变。
“皇后是一国之母,为臣不敢要挟皇后。只不过先前皇上已经有了口谕,储君人选将由圣上亲自宣布,娘娘趁圣上昏睡之时发布圣谕,实难服众。而且立储乃军国大事,娘娘寸步不离龙榻,这让臣等十分难为。”
皇后冷笑起来,“我竟不知道,一向权倾天下的裴太傅也有难为的时候。你既知我是一国之母,册立储君为什么我不能宣布?除非太傅大人想一手遮天,趁着皇上病重,做出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情!”
裴渡正色:“册立储君乃是关乎江山社稷之大事,我大魏立朝之初就已定下规矩,后官不得干政,而娘娘方才趁圣上昏迷之时擅矫圣意,已经有违章法。若是执意要再掺和,那么就别怪裴渡——”
“裴渡……”
裴渡话没说完,龙榻上就传来一道虚弱呼声。争执中的二人同时回头,走到床沿倾了身。苏洛睁开眼睛,先是在皇后脸上停了停,而后落到裴渡脸上。裴渡伸手搀住他胳膊,将他扶起,塞了两个枕头在他腰后。玉樨下宫女端来汤药,皇后伸手来接,苏洛摇头制止,宫女看了眼他目光方向,将药碗递向了裴渡。
裴渡喂了几口药下去,苏洛便不肯再喝,而是望着一旁悻悻然的皇后,慢悠悠说:“爱卿怎地与皇后起了争执?皇后是国母,到底要尊重些。”
皇后听了这话,向裴渡剜了一眼。而裴渡起了身,躬身道:“是为臣的不是。只不过方才——”他看了眼皇后,接着说:“方才娘娘对臣等说圣上已然定下了储君人选,而为臣不敢置信,所以向娘娘求证了求证,并非有意冒犯。”
苏洛抬臂撑住额角,蹙眉道:“朕说过储君人选已经拟好了么?”
皇后脸色变了变,躬着腰赔笑:“太傅大人断章取义,臣妾并不曾说已钦点了哪位王爷为太子,不过是说卫王忠孝仁义,博学多智,堪当此任罢了。想必是太傅大人情急之下听错,误解了臣妾。”
裴渡微微一笑,也不争辩,而苏洛默了半晌,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在朕未有旨意之前,无论何人都不得妄加猜测。皇后此举已失检点,日后须当自省。否则,国有国法,家有家法,少不得要给些教训。”
皇后连忙跪下称是,方才还粉润的额头已经变了颜色。
慕阳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进宫前的情景,但现在不难猜出,皇后与裴渡之间的矛盾正是来自于立储。皇后想必是因为裴渡提出站在苏靖一边,所以慌了手脚,趁苏洛昏迷,裴渡不在旁边,便向外假传圣旨说已经拟定了苏彻为太子,想以此举迫使群臣依归。而裴渡得知后当然不信,他拥护的人是苏靖,而他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苏洛突然立下苏彻的,所以才不顾为臣之道,当场驱赶皇后出殿,深怕她再玩花样。
她这么琢磨着,皇后已经由苏洛唤退了出去。而裴渡这时上前半步,说道:“皇上先前吩咐为臣唤进宫来的那位写奏折的少女,现在已经到了殿内,皇上是稍候再传见,还是?”
苏洛挥了挥手:“传见吧!朕无妨。”
裴渡称是,转身望向慕阳立处,向她招了招手。
慕阳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因了宁笏写的那道奏折进了宫,想必是那奏折文采实在太好,所以连苏洛也忍不住想见这位代笔之人。既是因为宁笏,那她没什么好客气的,冒了他名面面圣也不算占他便宜,于是半低了头,走向龙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