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大夫看了二老爷,说没什么大碍,给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让熬好了擦洗。可是二老爷在床上躺着,还是起不来。杨菁觉得,他不是身体受伤,而是精神有问题。
“看到了吧?这些佃户很可怕的。咱们幸好没去收租,不然,还不知道会怎样的呢。”雷氏心有余悸地说,“你大伯差点被人打了。”
听说张大老爷抓起一根齐眉棍(铁锨把),要带着儿子反抗,幸好儿子们很冷静,赶紧把他拉进了屋里,还用屋内的柜子桌子顶住房门。那些人毕竟是乌合之众,砸开两间房门,看见了那几筐铜钱,场面一下子失控,都忙着去抢钱,回头才开始砸大老爷在的那个房门。幸好房门十分结实,硬是在锄头下坚持了一刻钟,接着他们开始砸柜子,屋里的父子几个都有点惶急,眼看外面的人就要进来,那个武师赶回来了,带着大房的下人冲进院子,原来张大老爷身边的一个心腹,骑马报信,赢得了时间。佃户们一哄而散,虽然西张村人能认出他们是外村的,可是武师却不行,他也就只抓了两个人,其余都跑了。
努力白费了,二老爷死活不许再去收租,把杨菁气得跳脚。
二房的人,都以为大房那边肯定会偃旗息鼓,不再收租,但事实却让他们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张大老爷是有备而来的,他先派了老大,在这边的县城做生意,伺机巴结上了永宁县的守备郭大人。抓住的那两个佃户被连夜悄悄送到兵营,小张村领头的是谁,参与的有谁问了个清清楚楚。
第二天白天,小张村的人,还悄悄过来打探,他们丢了的两人是让张家抓了,还是偷跑到外头躲起来,村里人都说没看见张家有外人,那边大概到别处去寻找,没有回来要人,大概他们害怕那个武师。
晚上,郭大人派了个百十人的队伍,悄悄在小张村布置好了,然后带着那两个抓住的人,哄开领头的家门,进去把人捉了。村里参与的,听到风声,纷纷逃跑。谁知院子前后都有人守着,无论跳墙还是从大门出往外跑,都给抓住了。来西张村的四十多人,除了几个早就躲出去的,一个没没剩下。早晨,这些人让捆得粽子一样,一个接一个栓着,串成糖葫芦一样,押着往县城那边走。他们还路过西张村了,好多人都来看热闹,杨菁听着村民对着领头的指指点点:“种了张家百十亩地,自己家雇的长工,儿子老婆一天穿绸着缎,外人都称少爷太太。”
“你说,这回会不会把张大明杀了?”杨菁身边的一个年轻人问。
“不好说,若是放了回来,张家日子可就惨了,张大明练过,有武艺。”
杨菁觉得练过武术倒不是最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号召力和组织能力。
陆陆续续的消息不停地传过来,小张村一整天哭声不断,张家大房派人拿着账本,一家一家收租,那些村民,有人家里一时拿不出钱来,就用实物来顶,马车拉回的东西,除了铜钱,还有农具、衣物、被褥等,后来,猪、鸡都拉来了,到了晚上,竟然牵回两头耕牛,说是张大明家的。
张家大房,喧嚣了三天才安静了下来,收回的铜钱装了十几箩筐,银首饰也放了两三筐,布匹衣物堆了一房子,猪、鸡、牛、羊等直接在集市上卖掉,因为卖价便宜,引起哄抢,西张村好几个妇女,还因此吵了几架,有一个是因为把另一个的鞋踩烂了,还有一个是为了争夺一只鸡。张世贤带着杨菁看热闹,满村的窜。
“听说,能收回上万两银子的。”柴氏眼里羡慕地直冒小星星。
“收回多少钱,都跟咱们无关,反正我们不冒那个险。”二老爷让雷氏扶着,走了出来,现在大夫过来,反而开始开单抓药,杨菁让张世贤悄悄询问大夫,竟然是压惊的。这个二老爷也太没种了,把杨菁气得肚子疼。
杨菁看着,张家二房的人,只要有一口饭吃,就没人为明天考虑。家里没地,几个铺子里的下人都懒洋洋的,每天挣的钱,还不够给他们自己发,家里的佣人,也是人多活少,有些跟主子一样,介天磕着瓜子闲聊。
杨菁没有办法让二房的人有危机感,有人可以。
大老爷空闲了,又过来找二老爷:“老二,小张村的那片枣林子钱,你还没还我。”
二老爷睁大眼,似乎觉得,把账本都给你了,你怎么还来要账啊?
“枣林子是你输掉的,你得赔我。”
二老爷的脸,又皱巴巴地耷拉下来,他可怜兮兮地看了看大老爷:“我没有,我没有银子。”
“我不管,欠债还钱,你输了,你就得赔。”
二老爷就装孬,坐那里不说也不动。
“去叫魏师傅过来。”张大老爷给身后的长随说。
“不不,大哥,怎么说他也是你弟弟,你怎么能叫武师来呢?”雷氏警醒过来,带着哭腔恳求张大老爷。
“限你三天,还我的枣林子,咱们什么也不说,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张大老爷瞪着金鱼眼,凶巴巴地说完,甩袖子走人,雷氏转眼看着二老爷,他坐那里一动也不动。雷氏觉得不对劲:“老爷?老爷!”
她和张世发搀扶着二老爷进了屋,雷氏拿了几两碎银,让张世发去请大夫。
大夫水平有限,只会开压惊药。
雷氏没看到张世发跟着大夫回来,只好再掏腰包,付了大夫的诊费和药钱。
“挨刀的,肯定去赌博了。”柴氏在家开始骂人,杨菁被聒噪地不耐烦,和张世贤出去玩了。
张世发这回和以往不同,到了天黑也没回来,柴氏差了下人到他常赌博的地方去找,都说没见人,最后,有人看见他往永喜庄的方向去了,那里有个大赌场。柴氏担忧不已,骂一阵哭一阵,闹腾到戌时还没见人,寻他的下人也没回来,家人都累了,关了大门去睡。雷氏不关心张世发,杨菁还能想通,毕竟不是自己生的,张二老爷竟然也不管,这老头大概只在乎自己吧。
第二天大早,那个下人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进门就跪在二老爷门前:“老爷,老爷,二爷输红眼了,我拉不下来。”
“输、输了多少?”柴氏说话结巴着,还咬了舌头,杨菁听见她“嘶”了一声。
“我回来时,都六百多两了。”
赌场好容易抓住一个肉头,怎肯轻易饶了?还不榨干了他?
二老爷着急,嘴巴一下子就歪了,全身哆嗦说不出话来,雷氏急忙派了好几个人,说是务必把人弄回来。
张世发在午时给架了回来,除了几个家人,来的还有赌场上的: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
“我们奉昝老爷的命,过来收他借柜上的银子。”雷氏拿着一大把借条,她不识字,示意张世贤叫来帐房,竟然有七百八十两银子。
“我们没有这么多银子。”雷氏可怜地看着那几个打手。
“我们不管这个,只管收银子。”其中一个说道。
一个皮肤惨白,大脸盘,三角眼,嘴唇肥厚的家伙,抬眼四下打量着:“你们这个院子很不错嘛,起码能值一千多两,你们搬出去不就够了?”
“这不行。”雷氏话还没落下,那几个打手都捋起袖子:“这个我们不管,你们今天交银子,我们走人。”
“柴氏,替你男人还账!”雷氏看到柴氏在悄悄往回溜,立刻高声喊起来。
“我哪有那么多?”柴氏愁眉苦脸地说。
几个打手一看,两个女人推来拖去,把他们不当一回事,一起上去把正在椅子上睡觉的张世发拖起来:“三天之内交钱赎人,过了三天,刘家营泊池里去捞。”
张世发从睡梦中惊醒,刚好听清后面的话,他大哭起来:“我不去,我不去,爹呀,快救我!”杨菁看他鼻涕眼泪都出来,恶心地直想吐。
大概看爹爹没声音,张世发改喊老婆:“小勇他娘,你帮我一把,我再也不敢了,小勇他娘——”
柴氏往前跑了几步,又往回退,再往前跑,惊慌地不知该怎么办。男人真死了,她就得守寡,还有两个儿子呢,张家肯定不会放她嫁人。
“几位老爷,且慢!且慢!”柴氏终于喊出声,几个打手,就都停下手,他们要的是有人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