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荀凉已经听不清了,脑袋似是生生炸开,她的耳中只余嗡嗡的闷响声,浑身更是冷得直发抖,身子分毫也动弹不得。
她死死地凝视着暖阁之中两人的一举一动,那尊贵的温情女子慢慢起身,曼步到谢子峥身旁,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而那白衣胜雪一人,以前所未有的温柔,搭过司马宣华的手腕,置于胸前。
司马宣华似在说什么,低垂着面似不胜娇羞,两人静静依偎着,突然间,谢子峥趋近了司马宣华,一个吻重重地落下……
荀凉垂下了头,不忍再看。
此时此刻,她的心她的人,就像是已被万箭穿过,被无数次地鞭笞与凌迟,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不能思考,不能呼吸,不能言语,只是不断地往下坠,往下坠,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让她痛极悲极怨极。
“结发为君,不负相思……”不知不觉,她轻喃出声,一字一顿,念着这刻入灵魂的字句。她一开始便知道,谢子峥与司马睿接近她另有企图,她可以容忍他骗她利用她,但是却料不到是这样一种难堪的局面。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她放开一切与他缠绵,可是兜兜转转了一回,才发现自己只是他众多入幕之宾中的一个?
老天爷太看得起她了,她每次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到最后,每一次的真实结局都比她原先料想的还要重口味。
突然地,她低低地轻笑了一声,笑声沉沉,却似是十分欢喜,欢喜到欲绝一般。
“阿胭?”耳旁响起贺楼白的轻唤。
她突然紧紧拽住贺楼白的手,慢慢抬起头来,慢慢地绽放了一个绝美的笑,如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火,璀璨无比,炫美无比。
“阿胭,你……”贺楼白喃喃的,完全被那一笑震住了,那笑容之美,直可迷人眼!
荀凉摇摇头,声音中带着几分娇,“贺楼,带我走吧,我想回鲜卑。”她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说得云淡风轻。
贺楼白担忧地望着她,“你,真没事?”
荀凉轻轻点了点头,“没事,这算什么,这种把戏,这些晋人玩得多了,早不新鲜,我犯不着为这点事大惊小怪。”
“你与他?……”虽然听她那样无事一般地说道,贺楼白仍是不放心,声音中充满了关切。
“我与他?呵呵,贺楼,你太小看了我,我与他从来就没什么。”她打趣地说道,忽然一转话音,对他眨眨眼,带着几分戏谑,“或者,贺楼你希望我与他有些什么。”
“胡说!”贺楼白一把揽紧她,哑声说道,“我何曾希望你与他有什么!”
荀凉点点头,在他怀中轻轻说道,“贺楼,我有些累了,不看了,你先送我回明光殿,我拿了东西,咱们立刻就走。”
贺楼白怜惜地轻抚着她的发,点了点头,“好,我送你回去,给你半个时辰收拾东西,之后便带你走。”
“嗯。”
两人悄然从原路返回,出了芙蓉殿,早有鲜卑勇士在殿墙外接应。
荀凉的心很沉,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狠狠地,似要将她的心整个压碎了。她心中痛不可当,似梗了一口腥甜在心口处,堵得难受得要命,这口血生生地压着,窝在心口处。好似处在即将崩溃的边缘,却硬是无法发泄出来。
一路上走得半梦半醒,回到明光殿中,仍是一室寂寥,寂寥到让荀凉有种想要嚎啕大哭,却哭不出的憋闷感。
她让贺楼白等在殿外,独自一人回到房间中。
房间里的东西什么都没带走,她身上仍穿着贺楼白给她的侍卫服,之前在观心殿中找到的玉珠子和匕首,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中。
经过屋中铜镜之时,那无波的镜面里倒映着她渐渐张开的美丽脸庞,不,不是她的,是胡女慕容胭的。
她看着那张日渐美丽的脸,似是一夜之间脱去了青稚,如果实一般完全成熟到最美,却又在一夕之间,在依旧清澈的眉目中沾染了些许沧桑。
发髻上那根白玉簪此时竟异常刺眼,她呆呆地看着镜面中的脸,突然凄绝一笑,竟如万树花开一般,美艳至极。
抬手拔下发簪,如绸发丝散落开来,手中握着玉簪,那凉润的触感,像一把刀直刺她的心窝。
一滴泪慢慢滑落,她转身拿起书案上沉甸甸的镇纸,高高扬起,下一刻就要砸在玉簪上。
可到了半空中,还是硬生生地顿了下来。
叹了一口气,将玉簪放在书案上,她拔出身上携带的匕首,锋利的忍在昏暗的天色中闪着渗人的寒光。
匕首一挥,一头棕色长发被拦腰切断,丝丝缕缕缠绵不绝,如绸缎一般蜿蜒着。
荀凉拿起案上的笔,就着两三点残墨,在纸上落下八字,“断发断情,相思成灰。”
字字如绝,字字成觞。
将断发与笔一同丢在案上,荀凉转身离去,再不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