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致力明白了常志勇的意思,他早就知道了,宣传处其实最重要的不是那些什么什么科,而是《警魂》杂志。《警魂》编辑部的编辑记者都是社会招聘人员,办公场地也是在外面租的,说是全国公开发行,其实主要还是在全省公安内部发行。《警魂》月发行量有几万册,说白了,它是宣传处坚强的经济后盾,要是没有了《警魂》,宣传处恐怕就是全厅最差的一个处室。上次处里借给一撮毛的那六十万,实际上就是《警魂》这几年来赚的钱。另外,处里的额外开支费用,其中包括员工的福利和给各级主管领导送礼的钱,都是出自于此。
“我进来后,老董就没提要我当《警魂》副主编的事了,肯定是让戴名世给策反了,这个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老董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常志勇抱怨道。
“特别是还有他们,我这次回来,一个个表面上对我都很热情,实际上,有些人在内心是排斥我的,你听他们开我的玩笑就知道了,叫我什么常公公,是谁叫的我没有在意,我真懒得跟他们计较。”常志勇继续抱怨道。
余致力觉得常志勇这样不好,背后说同事甚至是领导的坏话,就是使阴招,是挑拨离间,他这样做,与那些恶意开他玩笑的同事又有何异?余致力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不由得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当然,他不会当面指责他的,他比自己年长,同时也算是他的领导,他只能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在以后找机会慢慢说服他。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曾诗曼打电话来找余致力,说是要他陪她到图书城去买书,要是在平时,他肯定会爽快地答应,但自从老董告诉他,她是曾光宁的女儿时,他的内心就多了一分警惕,他可不想让同事和熟人们说三道四。前天他在机关大院碰到了她,假装没有看见,择道而行。想不到,她又打来了电话。余致力只好借口有事,委婉地拒绝了。幸好曾诗曼一点也没有觉察到余致力是在敷衍她。
其实余致力什么事都没有,他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了大半天,到了傍晚,接到了韩英哲的电话。韩英哲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隐隐的兴奋,他又给他物色了一个女朋友,自从转正之后,余致力不再拒绝韩英哲给他介绍对象了。工作稳定了,并且当上了梦寐以求的警察之后,他接下来的人生目标就是解决个人大事,满足父母心愿。但是现在,他还是一个一看到年轻的陌生女性就脸红的角色,甚至还是一名处男。一个月不到,韩英哲已经给他介绍了三个女朋友。第一个是一名护士,人热情爽朗,胖胖的,眼睛陷在圆圆的脸上像两粒芝麻,喜欢大笑,在笑的时候,那两粒芝麻就变成了绿豆,余致力觉得还不错,但韩英哲自己做主把她退了。第二个是广告公司的文员,余致力自己没有看上。第三个身材苗条,气质上佳,是个财务人员,但她看不起余致力,觉得他太老实了。这次,韩英哲给他介绍的是他的一个名小学同学,“真是太巧了,十多年没见面了,突然在公园的厕所前面碰到,都快不认识了,她以前可是我们三年级二班的班花,在深圳闯荡了很多年,开了一家公司,所以就把个人大事给耽误了。”韩英哲得意地说。给余致力的感觉是,他做媒是不是已经上瘾了。
“我不想见了。”余致力突然在电话里说。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你什么意思啊!”韩英哲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
“反正又会没戏,还不如图个清静。”
“世界上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事情,你进公安厅不也是一波三折,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千万不要气馁,想想你乡下的父母吧,他们可是做梦都想着抱孙子的啊。”
韩英哲在最后使出了撒手锏,余致力没话说了:“好吧,不过,这次我来请客,再不能让你破费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啊,你的工资不是寄回家了吗?”
“韩英哲同学,我现在有钱了,不要总是把我想成一个穷光蛋好不好?”
“才当警察,你就去抢银行了啊。”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昨天发了一笔钱。”
“是这样啊,那你请客吧。”
昨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协理员王秀珍要他到她的办公室去一下。脸上的表情神神秘秘的,余致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忐忑不安地来到了她的办公室。
“有什么事吗?王政委。”
王秀珍的职务是副处级协理员,管着处里的财务和后勤,权力不可小窥。五十多岁的人了,处里的人都叫她王大姐,只有在给外人介绍的时候,她才被称作政委。余致力不好意思叫她大姐。要是在乡下,他得叫她姨,但城里不能这样,这样叫的话会把人叫老。出于对她的尊敬,他叫她王政委。
很显然,王秀珍听余致力这样喊她,心里还是蛮受用的。
“喊你来当然是好事啊,没有好事不会喊你来的哦。”王秀珍模仿少女的口吻说着俏皮话。
余致力的脸上堆着茫然的笑,他不知怎么回答她,因为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好事等着他,只得静观其变了。
王秀珍说着,拿出了一个黑皮笔记本,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本子,在超市买的话,大概不会超过两元钱。
王秀珍把那个本子翻开:“你在上面签上你的大名吧,”王秀珍说着,把一支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圆珠笔递给了余致力。
余致力答应了一声。他看到上面签了很多人的名字,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政委要他签,那他就签吧,也不敢问为什么,他就在那些名字的后面,认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把自己的名字签得一丝不苟,而且还很小,因为他上面就是副处长戴名世的签名。他总不能把自己的名字签得比戴处的还大,还龙飞凤舞吧。
他想不通在一张白纸上签个名会是什么好事。记得小时候,村子里一个外号叫“精光棍”的人,说是要把村支书给告下来,拿一张白纸来找父亲签字,父亲吓得翻墙而逃,在余致力的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随后,王秀珍从抽屉里取出来一个泛黄的白色信封,递给余致力,他机械地接过白色信封,心不由得猛地一颤。钱,一定是钱!余致力知道是钱,因为那个白色的信封有点儿透明,可以看到钱的影子。就是看不到,余致力也知道是钱。他曾经两次参加过报社组织的重点作者和企业联谊活动,两次都在企业拿到了小红包,虽说他拿的红包要比编辑和著名作家们拿得少得多,只有两百块,但对余致力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了。
按照以往的拿红包的经验,余致力知道那个信封里的钱还不少,可能有千儿八百的。他的心又一次猛烈地跳动起来。拿着信封的手竟然不停地颤抖,怎么也控制不住。
是的,他是多么需要钱啊。一个穷怕了的人,看到钱,就像是看到了命一样。
他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协理室的,只记得王秀珍小声地给他说的一句话:“这是处里的一点福利,会经常有的,每个人都不一样,要保密,不能乱讲,这可是财务纪律。”
余致力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时,林黛芳和叶小青都在,他的心情仍然不能平静。他一直惦记着那个信封里的钱是多少,拿了钱的他,就好像做了亏心事,也不敢拿出来数,生怕别人看见。最后他还是熬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是多少钱。他灵机一动,把手放在口袋里数了起来。他用手一张一张地摸,最后,他确定是一千元。过了没多久,他又觉得不对,便又把手放到裤子口袋里一张一张地摸起来,好像只有九百。他急了。尔后又灵机一动,他干脆来到了厕所,找了一个有门的蹲位,这下好了,可以明目张胆地数钱了。
他把那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从信封里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放在手上,一张一张地数。是一千元,又数了一遍,还是一千元。他终于放下心来,重新把那钱放进信封里,并把信封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又一下,就像奥运冠军在领奖台上亲吻他所得到的金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猛烈的咳嗽吓了他一跳。那声音是从隔壁的蹲位上传来的,他的身子猛地一抖,信封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余致力赶到约定的场所时,韩英哲和他的那位小学女同学正在如火如荼地聊着过往的事情。
第二天是星期天,曾诗曼又给余致力打来了电话,问他今天有没有时间陪他上书店,余致力不好再拒绝,就勉强答应了她。就在正要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又打来电话,说对不起,她去不了书店了,她父亲要找她谈话:“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真的,我不能拒绝他,对不起。”见是曾厅长找她谈话,余致力连忙表示,没事的,你有空了随时找我,我随时过来就是了。
“是真的吗?”曾诗曼撒娇道。
“当然是真的。”余致力信誓旦旦。
到了傍晚的时候,曾诗曼果然打来电话,说她想请他在五一路上的蒙娜丽莎吃饭喝茶,请他一定赏光。不是说只陪她买书吗,这回她竟然变本加厉,要陪他吃饭喝茶了,余致力想,犹豫了一下说:“我和一个同学已经约好了一起吃饭的。”
“那你和你的同学一起来,多一个人还热闹些。”
“那好吧。”
余致力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上,他很不情愿地答应了。不过有韩英哲作陪,又会好些,至少不会那样尴尬。他马上给韩英哲打了一个电话,他正好没事,爽快地答应了。余致力又想起了昨天的事,韩英哲那个女同学真的还不错,气质上佳,人也长得不错,但他注意到,她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她的老同学身上,对他根本不感兴趣。而韩英哲自己却蒙在鼓里,还一个劲地给两个人牵线,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蒙娜丽莎是莫城一个很有名的餐厅。余致力还是第一次来,他有些不自然,甚至于有些紧张,对于一个农民出身的人来说,这太正常不过了,就像一个城里人不习惯在乡下的黑夜行走是一个道理。一个哲学家说过,人们都是因为无知而感到恐惧,余致力对像蒙娜丽莎这样的中西餐厅一无所知,在里面行走,感到些许紧张和不自然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蒙娜丽莎的大厅里灯光幽暗,到处都是绿色的植物,还有玻璃下的潺潺流水,使人仿佛置身于一座原始森林之中。大厅里飘扬着轻柔的西方经典音乐,加上红酒的香气弥漫,恍如梦境。
大厅里的卡座,是那种柔软丝绸的高背沙发,一对对情侣深陷其中,余致力找不到韩英哲。服务员见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便问他需要什么帮助?他竟然答不出话来,人就越发显得慌张,一个劲地往里走,并四处张望,和一个从洗手间里出来的女孩撞了个正着,正要向她道歉,话还未出口,发现她竟然就是曾诗曼。
“对不起。”
“你是一个绅士。”
曾诗曼笑着说,在昏暗的光线下认真地看了余致力一眼。
就在这时,韩英哲走了过来,余致力连忙给两个人相互作了简单的介绍。
韩英哲见曾诗曼是个长得漂亮气质也上佳的女孩,趁着曾诗曼不注意,重重地拍了一下余致力的肩膀,悄悄地对他耳语道:“不错啊,小子,想不到你这个老实人做扎实事,还瞒着我,让我为你瞎操心。”
余致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你想什么啊,我和她什么都不是。”
“别不好意思,我从她的眼睛看得出来,她对你有意思,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胡说。”余致力推了韩英哲一把。
没有多久,他们要的西餐和红酒就上来了。三个人边吃边聊,还有高脚玻璃杯里的红酒助兴,气氛不错。
“什么是浮雕啊?我还真的搞不蛮清楚。”韩英哲听余致力说曾诗曼是搞浮雕的,问道。
“我也是。”余致力也附和说。
“浮雕就是在平面上刻出凹凸起伏形象的一种雕塑艺术。”曾诗曼解释说。
“可不可以请你说得详细一点。”
“浮雕作为雕塑艺术的种类之一,除了表现出雕塑艺术的一般特征之外,浮雕的空间构造可以是三维的立体形态,也可以兼备某种平面形态,既可以依附于某种载体,又可以相对独立地存在。”曾诗曼想了想说。
“在我们乡下,有一种小鱼也叫浮雕(刁),它们总是浮在水面上,形状像柳叶,游动的姿势很优雅。小的时候,小河里尽是这种小鱼,今年我回家,可能是由于污染,在小河里竟然看不到这种小鱼了。”余致力的话语中充满了感伤。
“为什么叫浮雕(刁)这么奇怪的名字啊?”韩英哲问。
“是方言,就是浮游在水面上的小鱼。”
“原来是这样啊,”曾诗曼一下子来了兴趣,“我很想去看那种小鱼。”
“那你去啊,很方便的,找个时间,要余致力带你去就是了。”韩英哲连忙说,这个聪明的人随时都没有忘记自己的媒人身份。
“就怕看不到了,不是说污染了吗?”曾诗曼有些担心地说。
“不会绝迹的,致力你说是吧。”韩英哲说。
“只是少一些而已,肯定还是能够看到的,我们那边小河很多。”余致力说。
“那就好。”曾诗曼开心地笑了。
“致力,你一定要尽快满足诗曼的这个愿望啊!”韩英哲叮嘱道。
“好的。”
余致力笑着说:“只要你不嫌弃我们那儿落后条件差,就行了。”
“我怎么会?”曾诗曼连忙表态说。
后来曾诗曼还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说她爸妈真是烦死人了,不仅烦人而且还可笑,“他们限定我一年之内谈好男朋友,两年之内结婚,还说我年纪不小了,给我的时间够长的了。”曾诗曼哈哈大笑起来,“我说要什么两年,两个月就够了,我爸就骂我混账,说我不严肃。”
“哈哈,你爸妈真可爱。”
“什么可爱啊,我看他们是老糊涂了。”
“那你觉得余致力怎么样?”韩英哲笑着问曾诗曼。
“很好啊。”曾诗曼笑着含情脉脉地望了余致力一眼。
“你们不要拿我开玩笑。”余致力一本正经地说,脸刷地一下红了。韩英哲怕把场面搞僵,马上换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