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要开战了第二回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清河无意识的看着身旁人,突然不知怎么的,心中一恸,莫名的酸涩感动起来。
她从前只当这句话意境十分美妙,如今却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样的情绪,那样的惆然,就好比向往大河浑厚雄姿,脑中尽然过了千万遍,但当你真真正正置身处地之时,方才怆然泪下,敬佩在滔天翻滚的巨浪和匍匐在雄壮激荡的洪流中,那两番情致那是云泥相别的。
她抬手拂去他肩头的落雪,笑靥满面,手被他牵到自己的手心里暖着,全身的血液似乎逆流而下,汹涌激荡在体内,两人并肩而立,看着庭院中的白雪红梅,青瓦灰墙。这番岁月静好,恐怕是人生中难忘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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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闲来无事领着一众下人亲自去采买药材,看着府中上上下下操劳得很,大家熬得眼昏筋疲,她突然对药理感起兴趣来,平常就拉着探病的大夫问长问短,更是亲自去翻了好些药理病例书籍看。方楚行踪飘忽,有时候莫名其妙的不见踪影,又会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吓人一身冷汗,清河始初还要惊一惊,到后来确实已经习以为常,眼皮子都不带眨一眨。
大街上人很多,清阳不只是使了什么法子,告示已撤去,谈资是最经受不得时间的考验的,她如今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人家连眼皮都懒得对她抬一下,她对此颇为满意。街上熙攘热闹,人声鼎沸,许是因为这几天天气转好了一些,大家都出门采买交易,恢复了正常生活。清河特特的关注过城墙门外的灾民们,他们井然秩序,似乎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温暖。她一路走走停停,左顾右盼的看着街边的新奇玩意,身后的小厮们确实眼正步正,没有清河来得欢快。
“大家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正走着路,不知哪里冲出一小队侍卫,迅速分开来,将人群赶到两边,中间腾出一条道来,身旁的人们都絮絮叨叨的猜疑着,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清河正凝神听旁边的大娘有条有理分析之时,突然前方人群攒动,马蹄声远远地传来,声音很急切,很慌措,清河踮着脚尖,旁边的小厮们紧紧地跟着自己,没有走散,她艰难地望着声源的方向,顷刻便有一个头戴束发镶玉银冠,面容冷峻,身穿景蓝色长袍,一双眼睛焦急迫切的盯着前方,器宇轩昂,一看便知是王公贵族,见他长得有几分俊秀,姑娘们叽叽喳喳中的炸腾开了,但清河却狡黠的笑了,这不是多日不见的公孙倾还能是谁。想不到他憔悴消瘦了那么多,但还是影响不了眉宇间的英气勃发,毕竟正值盛年,精力充沛,怕是再大的磨难也扛得下来。他此番十万火急的赶来,怕是得知了他老子的病耗。
几番思量间,他已然从眼前呼啸而过,待走远了,街上又恢复常态,那些官兵们又集成小队有序的离开了。清河嘴角挂着笑,心情十分的好,这下子皇家要去一个大毒瘤了。
采买完药品,清河迫不及待的回了家。
转了两圈没见到小黑人影,便寻到清一的病房间,清阳果然不负她所望的十分尽职尽责的守在清一的床边,房内只有他们两人,清阳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小声说着什么,清河听不大清,清一虽不大精神,却像是被他逗得十分好笑,尽管虚弱,但一双眼睛却是晶亮的满含笑意。
清河嘴角咧到耳边,露出一排排皓齿,暧昧的看着两人:“我这嫂子什么时候迎进门啊?”
两人同时望向她慢慢阖上门走了进去,清阳还是挂着笑,但清一眼色却突然暗淡了下去,有些局促。
“郡主。我……”
她正想解释,清阳蓦地站起身,挡住了两人,背对着清一看着清河,道:“你不去倒腾你那些花花草草,这里来做什么。”
清河似抓到了清阳的小辫子一般,笑道:“你赶我做什么,我就不能来看一看我的妹子?”
清阳正想反驳,清河却像泥鳅一样从他身旁滑过去,走到清一的床边,从上而下俯视着她:“你放心,他就算要娶你进家门,首先也要经过我爹爹同意。”
说到同意的时候,转头若有若无的瞟了清阳难看的脸色一眼,干咳了两声,又道:“其实我来还是有要事的。”
清阳看她一脸止不住的笑,便知道她想说什么了,鄙视的看她一眼,悠悠道:“我知道公孙倾来探望他老子了。”
清河笑容垮在脸上,她掌握的可是一线消息,震惊的看着清阳。
清阳移开脚步,走到桌子旁边倒了杯茶,递给清河,她接过来喝了两口,灵光一闪,一拍脑袋,心中暗骂自己傻。他这么一个老谋深算的在政坛摸爬滚打十几年的人间妖孽,哪里还需要她来告知,怕是公孙倾还没起身时,他便知晓了,他一起身,便是算准了日子,等着他来。本以为清一的伤拖得他别无二心再去处理这些头疼的事情,但是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好像猎人见到掉入陷阱的猎物一般,闪着幽幽的光。清阳见她灵台清明,微微一笑,道:“你终究还是太稚嫩了些。”
他这话本是兄长感慨之言,却听着一股小看的意思,清河将茶杯搁下,也不恼,转了两圈,沉思了半晌。
迟疑道:“你莫非将他夫人抓到了?”
清阳摇摇头:“非也,我抓的是他孩子的亲娘。他们还未曾成婚。”
清河瞪着眼睛看着清阳,愣愣道:“你是要威逼利诱,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啊!”
清一注视着炭火盆中噼啪作响的火焰,眼中一片火色,默然抬头看着清河,道:“我是要你来做好人。我是知道你们还有几分的交情的。”
清河心中了然,也十分同意他的做法。
“那你将她安置在何处?”
清阳见清一有些疲倦的意思,对着清河说:“你出门之际,已经有人将她送过来了,你让管家带你去找她罢。但是先莫要打草惊蛇,现将她稳住,公孙羽还有些时日。”
清河点点头,表示理解,见清阳不住的看着清一,回头望了望,了然于心,笑着借口出门去了。
院子里本很静,天气虽然转暖,但是还是很冷,银装素裹中一个红袍女子手中提着个大灯笼,明明是白昼,她一双漆黑的眼睛却像是夜晚一般朦胧着,手中紧紧的攥着那镶着白玉的灯笼把,有几撮雪压弯了桠尖,洒落在一片白色间,瞬间又被隐没。清河愣在原处,定定的看着那个女子。如果说月落的美是怦然心动摄人心魄的,那么,眼前这个女子便是那坠入冰窟中像黑洞一般寂静无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仿佛南柯一梦,连想象都觉得****玷污了的美。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等着什么人,又似乎是迷了路,迷茫的涣散着不知看着哪里,红色本是极为艳丽扎眼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似乎蒙了一层雾,站在雪白中,却十分的和谐,十分的窒息。她脸上素净得很,未施粉黛,却如墨一般的黑发,星光璀璨的眼睛,殷红得唇,弯弯的柳眉轻蹙,清河站得久了,似乎被她发现了,慢慢的转过身,眼睛却没看清河。清河心中一惊,如此绝代佳人,却是得了眼疾,实在是可惜了。
她这厢惋惜着,那厢女子更紧的蹙眉,大喝道:“谁在那里?”
清河回过神,暗骂自己这见到美女便失了心性的老毛病改不了,隔着几步朗声道:“姑娘不知何事造访?”
那女子听出清河话中主人的意思,松了一口气似的,笑了笑:“你便是清河?”
清河一惊,不禁点头:“正是。”
那女子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掩嘴轻笑两声,走近两步道:“我听说过你很多事情。”
“哦?”清河一挑眉,随即笑开,盯着她毫无焦距的眼睛:“可我却从未听过你。”
那个女子笑得更大声了,她声音十分好听,又长得天仙似的美丽,笑起来便是格外的迷人,瞬间你便觉得这不是人间,这是仙境。她手中的宫灯摇摆了两下,红色的烛光并不大明显,但还尚可视之。
“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
清河也不怕,她如今好歹也算半个地头蛇了,也要给清家长长威风,虽是美人在前,却还是自恃。
笑道:“姑娘明知先来后到,要先回答问题,才能再问问题。”
她又哈哈两声,看来为人十分的豪爽,走近两步,踏着雪,清河见她脚上穿着芙蓉金边绣花靴,靴子上沾了些雪迹,正缓缓融化着,拖曳到地上的裙摆也有几分湿了。想到这人既然能够进来,定然是客人,便不是客人,能躲过重重阻难,便也不是凡人,她就算想对自己做什么,怕是也分毫无还手之力。便坦然的侧过身子,让她走进屋檐下来。
她踢着的靴子上系着铃铛,一走一响,莲步微动,便是一番入耳跫音。
清河笑着伸出手去扶她。
“小心阶梯。”
她毫不迟疑的伸出手搭在清河的手腕上。
她雪白的肌肤似牛奶一样华润温婉,但白的过于苍白,血管依稀可见。
她慢慢地笑着,莲口微启:“我到这里便是为了瞧一瞧你。”
随即眼睛中的光亮黯淡了几分,攥着那宫灯,有些苦意:“可是,我眼疾又复发了,便瞧不见你了。”
清河受宠若惊。
“看我……为什么?……”
她笑得十分狡黠,这一笑,倒是平添几分人气来,人也显得可爱亲近几分。
“因为你是我第一个嫂嫂。”
嗄?清河愣住了。
她何时成为人家的嫂嫂了?本人并且还毫不知情!看她虽然眼睛不太灵便,但脑子看着也十分的正常啊。
于是,她干干的笑着:“却不知姑娘兄长是?”
她却未回答清河,只是眸中蓦地腾升起重重雾气,沉甸甸的包着一泡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十分委屈,似乎在看清河,又似乎没在看她,凛冽的风刮起她根根顺直如面的发丝,贴到颊边,更显得楚楚可怜。
清河慌了神,细细回想了一番,思来想去,脑中过了千万遍,得出一个结论:她眼神不好,八成是认错人了,这认错人了不要紧,怕是她兄长有什么不测或者是不在人世了,将将她一番问题,怕是勾起她的伤心事来了。唉,清河心中十分的愧疚,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又迷了双眼,多有不便,遭遇定是十分的凄惨,她偏又将人家的痛处戳中了,真真是十分不该。
“你莫要……”
“钰儿……”
她正准备安慰一番,却冷不丁被人打断,随着声音转过头去,清河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这美人口中的兄长莫不是威风凛凛俊眉飞扬的小黑?
小黑衣带当风,身着玄黑色的宽袍,头戴同色镶和田玉银丝边的头冠,原本松垮在后随风飘扬的的发丝被盘了起来,整个人多了几分威仪,少了两分邪气,他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被滚着金色珍兽纹花边的袖口掩住,将将露出一角来,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像一只小猫一般挠在心口。只见一片光影,他便逍然站在两人身旁,皱着眉头,似乎很不爽的看着被他唤作钰儿的女子。
“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清河看他很凶的样子,有些不忍,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一脸温柔的看过来。
清河觉得他差别待遇太明显,显然对方还是个美女,心中有些发虚,悄声道:“她就是到这里赏赏雪景看看梅花,你莫要吓着她了。”
小黑脸上的神色好了些,但钰儿眼中的泪水却是夺眶而出,似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下掉,瘪着嘴,委屈得看着方楚又眼巴巴望了清河两眼。
清河也不好说什么,干干咳了两声,幸好她只是涣散的盯了自己两眼。
“你先回去,待会我叫人将药送去……”
她迅雷不及的止住泪水,好像刚刚只是清河的幻象而已,在清河讶异的目光中,她站到了自己身旁。
“可是嫂嫂让我同她一起回去……”
清河冒着冷汗,觉得方才一切幻想都是浮云,她就那么就那么生生的将她在自己心中无比高洁无比神圣的第一印象彻底击碎一地,捧着一颗碎成无数颗的心,看了一眼钰儿,转回身,迟疑道:“确实……是这样的。”
方楚似乎凝眉认真想了想,最后点点头。
“日落之前,必须要回到你自己的院子里去。”
这话自然是对着钰儿
钰儿皓腕一转,将清河牵住,笑得颠倒众生。
“好嫂嫂……”
清河冷不丁的生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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钰儿在屋中转了好几个圈子,将清河的闺房参观得滴水不漏,她一口一个嫂嫂,自己面上推着,心中却暗喜,却可惜终究觉得窥其内心不得,这个女子实为怪异,清河见她亲热得紧,却觉得她不如表象如此简单,怕是不好惹的很。
她边想着边挪动脚步,踱过去,脚边的荷叶底边裙褶皱忽放忽收,一前一后,莲步点点,轻盈曼妙。
钰儿站在案桌边,细细瞧着清河练的些真书(便是楷体),抚摸着上面已干涸的墨迹道:“你的字还算工整娟秀,圆润大气。但是却只能算中下等。”
清河笑了笑,并不介意。
“哦?莫非钰儿识得高人?”
钰儿收回手,干净利落的转回身,定定的瞧着清河,蓦而笑道:“算是吧。”
“那不知此人姓谁名谁?”
“哈哈,此人并不名于世,怕是你知晓名字也无用。”
“哦?可否告知是哪一家的高人?”
钰儿又看起别处来,嘴中漫不经心道:“此人揉然大书法家的行草为一体,字迹豪迈坚韧,破形却不绮丽,不搔首弄姿,你只觉得清流激荡,豪迈万丈。他的真书可谓是当今一绝,怕是流名于世的那几位高人也只能望其项背了。”
清河凝眸惊道:“有此等隐士高人?”
钰儿点点头,又看向清河。
“你怕我诓你不成?”
清河干笑了两声:“我只是有些讶异,若是有机会,还望引见一番。”
钰儿嘿嘿一笑,没了下文。
清河见她转悠得也有些无趣了,便将对她招手,两人相携出了房。
“你初来乍到,见你眉目间清雅高洁,我领你去瞧一瞧那些芳香正艳的梅花。”
钰儿眸中流光溢彩。
“这梅花桀骜不驯,坚忍不拔,确实是花中真君子,世人爱牡丹喜富贵,我却独爱着腊月凛凛寒风风中一枝红梅。”
两人走了一会,穿过两个院子,便到了宅子后的一个花园中,院中别无他物,只有一株一株的腊梅迎风而立,高昂着头颅,享受风雪滋润如沐春风。
钰儿扶着眼前一枝落了两瓣的花枝,眸中掩不住的惊艳:“你看白雪皑皑,万里苍茫间一点红,是不是十分醉人,十分的神奇?”
清河也点点头,话锋一转,有意无意看着她,道:“怎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你?”
钰儿似乎沉浸在良辰美景中。
柔柔道:“因为想知道我们家的事情,得有个前提。”
清河好奇:“什么前提?”
钰儿的笑容扩大:“嫁进我们家门。”
清河双颊一热,还是强装镇定,点头道:“原来如此。”
她回去后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当时的反应显然的过分了,她抱着枕头,脸埋进被窝里,深深体会到,女人一旦陷入爱情智商就会变成负值这是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