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兄还是那么欢脱，就算作为一台机器，它也过于简单粗暴了一点：“联盟曾监测到一次极为明显的时间回溯，有猜测认为该次时间回溯造成了多处时空扭曲，可能在某个点上触发了一系列地质变动的集中出现。换言之，就是把在将来可能会发生的自然灾害集中起来，一次性发作了嘿！”
凤凰这时呻吟了一声。
猪哥反手拍拍她：“别怕别怕，咱们暂时还没在沿海城市。”
随之注意力又回到光幕上：“没法制止么？不是还有八小时？”
要是中枢兄有脑袋的话，它这会儿一定会变身成为一个拨浪鼓：“没听说过可以制止地震的，那得孙悟空来才行。金箍棒听说过吗？”
这是哪门子的语音信息中心，贫成这样你铁定是有一个八婆的灵魂啊。
猪哥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候凤凰一把把他拉住，结结巴巴地说：“是……我……”
猪哥随手给她脑门上一个巴掌：“知道是你，我忙着呢这会儿，别吵。”
凤凰死死拽着他，眼睛都瞪大了：“我是说，那个时间回溯，是我弄的。”
活生生的猪哥还没什么反应，语音信息中枢猛然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尖叫起来：“有凤凰！凤凰，凤凰凤凰，抓凤凰，悬赏一千万，一千万啊，凤凰！”
猪哥手一转，干净利落地把传呼机电源给掐了，往口袋里一揣，对着凤凰笑笑。
后者疑惑地看着他：“它怎么认识我？”
猪哥嘿嘿嘿干笑了几声，不说话。
凤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围着猪哥转了两圈，忽然翅膀一掀，从十米之外正奔袭而来的一阵微风戛然而止，被阻挡在了一道彻底的真空之外。猪哥没防着她有这一手，白眼一翻，顿时就被憋晕了过去。
凤凰翅膀放下，周围的空气又再度充塞，她蹲下身，将猪哥从上到下搜了一遍，结果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先不说搜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单看数量，已经足够塞满一个七十公斤级的登山袋，连帐篷都有，就围在猪哥的腰上。要不是一路前来凤凰连包都没见猪哥背过一个，她绝对没法相信一个人在自己身上藏东西的技术能好到猪哥这个程度。
其中有几件东西，引起了凤凰格外的注意。
一个是网子，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揉起来只有一个线团那么大小，但展开后却能覆盖数十平方米的范围；一把小刀，极为锋利，但又非常软，手指那么长，能够折叠三次；还有一件衣服，和那张网一样能揉成一个大一点儿的团，黑色，外表有一种喑哑的暗光，似乎会吸收周围的光线，衣服的质地韧性极强，像是能抵挡住任何冲击。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身上会有的东西。
何况那几件东西的某个边角处，都有小小的金色印字：
亚洲猎人联盟。
凤凰的脸垮得没法看。
猎人。
猪哥是猎人。
猎人和非人是天敌，就跟蚊子和花露水是天敌一样自然而然。在这儿说到的猎人不是那些在山林子里跟山鸡野猫过不去的苦哈哈朋友，他们都隶属于规章严密、层级分明的庞大机构，主要业务是帮助地球上各个公务和私人机构寻找他们需要的东西。有时候是宝藏，有时候是能源，有时候是人，更多的时候，是一些非人——非人，拥有人类没有的能力，达成人类无法达成的任务。
凤凰自己倒是没有直接遭遇过猎人的追捕和威胁，她在非人界的位列太高，属于半神的族类，几乎不怎么在人间出现。所以猎人很难寻觅到她们的踪迹。退一万步讲，就算一时大意成为猎人的俘虏，她也不可能为人类所用。
但那些落入猎人之手的倒霉蛋都有些什么遭遇，她可听说过不少。
这会儿面对从猪哥身上搜出来的铁证，凤凰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她想，是一爪子把他抓成筛子呢，还是一屁股坐死他呢？或者干脆给他一个痛快，弄个小型真空洞包住他的脑袋，憋死丫算了。
她正踌躇不定，猪哥忽然在地上说：“你七情上脸，这是在想什么啊？”
一骨碌爬起来摸摸头：“哎哟，头好疼，好像刚才缺过氧。”
他赶紧开始掐手指念念有词：“a，苹果，嗯，苹果砸到牛顿，然后变成手机；b，男孩，男孩喜欢战斗，兄弟义气最珍贵……”
凤凰纳闷地看着他：“你干啥呢？”
猪哥对她解释：“我一直很担心自己提前发作老年痴呆症，有时候觉得脑子不灵光，我就赶紧背一背这套二十六个字母联想表，只要能完全背出来就表示我没事，神志正常。”
凤凰觉得会干这种事已经说明脑子有问题，完全不用再抢救了。
但她马上想到现在不是跟猪哥扯淡的时候。
她一脚把地上那些东西踢起来，本来是想造成踢到猪哥脸上的效果，但用力过度，那些什么网子啊，刀子啊，衣服啊，“唰”就一蹿千里，冲出视线走向太空。猪哥这才注意到自己被搜了身，而且财物受到极大损失，抬头搭手那么一看，顿时就愁眉苦脸起来：“糟了，回去交不了差了，设备总管不花了我啊！”
凤凰瞪着他：“你是猎人？”
猪哥点点头，露出无辜的表情：“怎么了？”
他还是试图解释：“确实工资少了点，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而且也没给交社保什么的，将来老了怎么办还有点操心……”
要是时间允许的话他估计就会这么长篇大论地继续控诉下去，把猎人联盟的福利情况，员工待遇和人事政策交代个底儿掉。但他揣回兜里的那个传呼机居然自己启动了电源，而且一启动就发出了非常严厉的警告，这一回可不是聊大天的口吻了：
所有猎人撤回总部，所有猎人撤回总部！请注意，所有执行任务中、休假中、昏迷不醒中的猎人都必须在第一时间撤回总部！联盟将利用空间通道进行终极海啸前的最后转移，所有猎人请注意！
猪哥一愣。
等他听清楚了传呼机里到底说的是啥之后，他就推了凤凰一把，干脆利落地说：“你，赶紧回去。”
凤凰愣了一下：“嗯？”
他这回说话说得一个顿儿都不打：“赶紧回去，非人界是吧？能跑多远跑多远！注意安全！”
凤凰觉得他这个态度不大正常：“喂，这个烂摊子是我，呃，虽然就是提前了一点，但确实是我搞出来的啊，你不找我算账吗？”
猪哥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然后他软弱地说：“反正都会毁灭的对吧？就是你搞得提前了一点？”
凤凰点点头，有一种奇怪的难过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
就像一个小孩盼望了很久想去春游，结果早上起来发现下起了大雨。
她想着本来自己可以和猪哥再到处游荡一天多的，除了包子之外，也许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一吃。
也许灰烬夫人还能帮她设计一件首饰，回去非人界可以拿到青陆去找嗜糖蚯蚓们比比高下。
但突然之间，就要说再见了。
她声音弱弱地重复了一遍：“你不怪我？不抓我回去算账吗？你是猎人啊。”
猪哥歪着脑袋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摸摸凤凰的脑门，温柔地说：“哎，你是我的好朋友啊。”
然后他点点头，往自己手心吐了一口口水，撒丫子就跑了起来，其速度完全超出了凤凰的意料。怔了一下之后，他的身影就消失了，只有空气中遥遥传来他的叮嘱：“自己回家啦。”
凤凰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大叫一声，赶紧跟了上去，至于自己为什么要跟上去，心里也没个说法。
6
毁灭来临之前，世界仍然按照其固有的步调在行走，不紧不慢，也没有特别的征兆。游人们穿过千万里的旅程或只是走出自家海景小屋的后门，到沙滩上施施然散步，脚心在凉而软的沙上留下印子，须臾又被海水冲走，那几乎就是一切生物在宇宙中存在的缩影。但人类格外自大，以为自己值得更多不朽。
太阳直射下来，沙滩伞下懒洋洋憩息的人们闭上眼睛，脑海中盘算一顿美好晚餐，或偷窥不远处蜜色皮肤女郎的比基尼风光。
此时海的深处发出不祥的震动，像波塞冬发出沉重叹息。
一艘在亚洲南海上正出渔的船无缘无故猛烈摇晃起来，饱于经验的渔夫讶异地观望着看起来一片祥和的海面。然后他注意到海的深处，有巨大的漩涡正在形成，极速扩散如同雷霆，本来湛蓝的海水，忽然在底层处出现一种诡异的红色。
而后，沉重的爆裂声连绵不绝地响起，像中国年的时候纵横神州的鞭炮，只是这些鞭炮与庆祝毫无关系。
在渔夫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
在海滩上的人们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夏日玫瑰梦收一个轻松的尾之前。
大海忽然伸了个懒腰，站立起来，拳打脚踢，接着发出惊悚之极的咆哮，向人类寄居的陆地大步逼近，来势汹汹。
最先出现明显大灾象的是太平洋沿岸，沿着著名的加州一号公路，旧金山，圣巴巴拉，洛杉矶，从游人密集的海滩开始，到临近海岸线的城镇，海啸引起的浪潮高达上百米，将一切席卷吞没。人们甚至来不及惊呼或恐惧，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千万年前的祖先们想要摆脱的地方——水底。
世界忽然就翻脸了。
这一切就发生在猪哥离去之后，他也不知怎么跑的，凤凰仓促间都没能追得上。她撒丫子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能飞啊，这是跑个什么劲！翅膀展开，扶摇直上，当她升到足够高的时候，世界各处开始发生的巨大灾难，就如同一幕幕投影般尽数跃到凤凰的眼前。
在非人世界，听到人类世界毁灭的消息的时候，大部分种族的最初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凤凰也是其中一员。
大家都有统一的认识，人类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种族，看看他们进化成为地球的主要居住物种之后带来的自然界变化，就对此会有清晰的认识。
非人移民委员会抱着极为审慎的态度，想选出最适合地球世界的下一任种族，这也是他们对凤凰的擅自出访睁只眼闭只眼的原因。但谁也没想过说，是不是可以伸出手来帮人类一把。
大家的想法是：没主动灭了你们，都算是很给造物主面子了。
但此时掠入凤凰眼帘的许多场景，忽然令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当潮水涌来，无助的母亲将自己的孩子高高举起，尽管这纯属徒劳，但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也希望心爱的儿子能够有多一刻畅快呼吸。
强壮的男人本来已经跑到了相对安全的高地，听到身后传来悲惨的呼救，又咬着牙游回去，对他人施以援手。
老人将自己抱住的浮木推给在水中挣扎的年轻人，脸上甚至还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诚然疯狂丑陋残暴自私更多，满坑满谷。
但那些是凤凰在非人界自来熟悉的常态。
人类从来都是黑名单上的常客，所有种族都深知其残忍与贪婪。
只是——
“只要城中有一个义人，这座城就不该毁灭。”
猪哥显然不是信徒，但这一句话，在真正毁灭来临时，显得如此意味深长。
凤凰振动翅膀，加快了速度，掉头。
救这一座城理当不是她的义务，但对于那些值得活下去的人，她决心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她回到了米兰。
那座小巷子仍然祥和如初，世界还是很大，就算快如多米诺的坍塌，一块与另一块之间仍然还隔着一点儿相望如水火的时间。
凤凰冲进那间首饰铺子，发现灰烬夫人已经回来，正坐在风铃底下，手中编着一串珍珠链子。
她态度平静，神情柔和，望着那一颗颗珠子的眼光，就如同看到自己毕生之爱，没有任何其他东西能抢夺去她的注意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