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不得不长大的又一个冬天
艾莉自那日后,连想起林吉田都觉得心惊肉跳,面红耳赤。
那个家伙简直太……太可恶了!
她简直不敢想下去!虽然以自己当时残存的理智可以确保他除了扒了她的衣服之外并没有别的举动,可还是觉得……鸡皮疙瘩一身啊!她圣洁的灵魂,就这样被林吉田给玷污了!
十恶不赦!
几天后,她果真收到一只抱枕。并非大熊,而是一只青蛙,丑得惊天动地的!
她为此打电话给林吉田,质问他为什么要给她送这么一只丑得惨绝人寰的抱枕。
林吉田只在电话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丑的话,还给我啊。你再看几眼,难道看不出它其实挺帅的嘛。”
她便不由自主地再看一眼,那只青蛙抱枕似乎撇了撇嘴,一副漫不经心谁也瞧不起的样子,有点儿像林吉田。
“好像也没有那么丑。”
“对啊……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挺像你的……”
“去你大爷的!”
挂掉电话的时候,艾莉颓丧地靠在桌子上,喃喃自语:“我真的有那么丑吗?喂……青蛙,你说话啊。你觉得那个顾笙是不是很好看呢?跟她一比,我着实就跟青蛙一个样儿吧?”
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说着说着又兀自哭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像祥林嫂一样讨人厌,然后意识到自己居然是在跟林吉田送的礼物对话时,警觉地将青蛙抱枕丢了出去。
不会装了窃听器吧!那个林吉田,看起来是像会这么做的坏人哦!
青蛙抱枕滚到地上,咧嘴冲她笑起来。
而她的脸上挂着眼泪,也笑了起来。
那笑容,悲伤又无奈。
看,现在只有你,才能听我说这些了呢。
很多话,跟谁都说不了。她有很强的自尊,那是被宠爱的后果,宠爱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李丁总是说她没有出息,而翟鳕,虽然她总是一言不发地听,却总会觉得,自己那点小破事儿,又怎么好意思说?
有些悲伤是可耻的,尤其是,失恋了,被甩了。那个自己叫嚣着一定会喜欢自己一辈子的人,忽然就撇头不理她了,转身牵了别人的手。
那种信仰的坍塌,那种原本怡然自得的自信,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这一巴掌,是她自己甩在自己脸上的,所以,特别疼。
她会突然想起杨百微来,那个姑娘那天说得真对。是啊,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得到陆鸣的宠爱?
一时,已经是幸事。
她又将那只抱枕捡了起来,吸吸鼻子,将脸埋在上面,紧紧地抱着。
哎,现在,我能说话的人,竟然只有你啦。
感觉抱枕里有东西,她吓了一跳,不会真有窃听器吧!
打开那根拉链,才发觉里头有一个小小的铁形的东西。竟是个声音储藏器,按一下就会发声的那一种。
她摁了开关,里头林吉田的声音跑了出来:“喂,丫头,我知道你在哭,没事儿,那你就哭吧。不过再哭下去,你一定会跟这只青蛙一样丑……哈哈哈哈……”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头一次觉得,那个林吉田的讨厌,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
门外忽然一阵躁动,艾莉抹干眼泪跑出去,此时已经夜深了。她摁亮客厅的灯,才发觉外婆一脸无措地站在客厅正中央。
“外婆,你怎么了?”
外婆看到艾莉,她还认得艾莉是她最疼爱的囡囡,除此之外,连父亲是谁,都搞不清楚了,有时候甚至会管阿姨叫妈妈的名字。可她记得艾莉,包括她的生日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在找我的热水袋,找不到了。”
艾莉笑起来,一边搀着她回房间。后来在她的床头找到了那只热水袋,已经冷了。
跟她充好电,然后替外婆掖好被子,外婆像孩子似的睡着了。然后她忽然坐起来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艾莉问:“是谁?”
外婆却喃喃地说:“他喜欢吃面条,不喜欢吃葱花儿,鸡蛋只吃蛋白,蛋黄才有营养呢。哎……挑食不好……”
然后她沉沉地睡着了,无视艾莉的提问。
外婆,你在说谁啊?
她那样老那样老了,皱纹在月色下深得像刀刻。艾莉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悲伤。
如果外婆不是老年痴呆,阿姨被迫接受的话,她还要一个人过多久?她真觉得自己混蛋,特别的混蛋。
把头枕在她的被褥上,那被褥凉凉的,有股陈腐的味道。分明是新被褥,阿姨才从商场里买回来的。那么,那股陈腐的味道,是从外婆身上散发出来的吗?
她用力地吸纳那股味道,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疼了起来,抬起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刚刚干涸的脸上,又重新湿了起来。
起床的时候,已是下午,看看手机,那期盼中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林吉田的短信有两条。
“喂,你该起来了。今天天气不错呢。”
“艾莉你特么怎么可以这么懒,大好的冬光都被你给折腾没了。给老子回电话!”
不知道他找她什么事儿,其实自从上一次在他家闹腾了一番后,她想起他总是有股面红耳赤的尴尬,因此联络总是淡淡的,也不敢再跟他叫嚣玩笑斗嘴了。
回了电话。林吉田的声音淡淡的,听到她声音瓮瓮的,问:“才起来?今天有没有空,陪我吃个饭吧。”
是祈使句,她刚想拒绝,他却又说:“你要是想拒绝的话,就想想我好歹收留了你一晚上,对待恩人,好孩子都该知恩图报。”
去你大爷,艾莉想骂。
“不会是觉得上一次让你觉得尴尬吧?喂,小家伙……你想太多了嘛。”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想太多”,她果断答应了:“不就是陪吃饭嘛,没问题,我请你啊。”
“你说的。”林吉田洋洋得意,“我可能吃了,多带点钱。”
约见的地方,是林吉田常呆的会所青芒。
艾莉挑了一件阿姨新买的枚红色大衣,因为几日来脸色都不太好,更显得苍白。
看到自己那张脸,心情更加不好,于是索性偷偷拿了阿姨的化妆品过来,给自己化了一个干净的淡妆,刷了腮红,总算有了个十几岁少女该有的样子。
失恋后形容憔悴难免,艾莉便更想打扮自己。只要一想到顾笙,她对自己的装扮就更加心狠,后来硬是掏出自己以前一直觉得过于花炮的一双蕾丝短靴给换上。
其实去见林吉田不必这样,以前她见陆鸣的时候,何曾这样想过打扮自己?可待到失去的时候,才发觉,那些什么无条件的爱根本都是假的。
不好看的人,不配得到好看的爱情。
出门时门口忽然落雪了。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冷得要命。她体质本来就不好,此刻更是冷得发抖,外婆在她出门的时候忽然跑了出来:“囡囡去哪里?”
“我出去逛逛,外婆,不回来吃饭啦!”她抱了抱这个此刻像小孩的老人,直到对方笑出来。
“我的囡囡要出去约会。”她忽然朝自己眨巴了一下眼睛,艾莉“扑哧”笑了出来,说到约会有点儿辛酸,然后看到外婆背过身去,一边唉声叹气,“哎,囡囡长大咯,要嫁人咯。”
那种落寞,让她的心一下子化了开来,成了一滩柔软的水。
外婆,我还小呢。
51、被捆绑在一起的命运
艾莉一进去,便听到里头一阵嘈杂。还没看清楚,便看到一地碎了的酒瓶子。
林吉田正把一个家伙的脑袋摁在墙上狠揍。他的一个兄弟见过艾莉,知道艾莉是吉哥的朋友,一把将她扯到一边。
“诶诶诶,你往边上站点。也不知道吉哥怎么这么大脾气。”他轻声地自言自语道,“那家伙只是说了句那个女明星的坏话……”
“哪个女明星?”
“就是那个女主持人啊,一老女人。吉哥原来喜欢那种类型的,哈哈。”声音越压越低,眼神有了怯意。艾莉回过头来,看到林吉田走了过来。
方才的怒容分明还没有消去,却在艾莉投过眼神来时,艰难地笑了一下,慢慢地,那笑容就溢满了脸,成了真心实意。
“你来了。那我们走吧。”林吉田过来,一把把艾莉拎了出去。出门时那样的冷,雪却已经停了,地面上是一层薄薄的雪。
一向活跃的林吉田忽然没有太多的话,看起来,有点落寞,把她拎出去后,就走在了前头。
艾莉忽然不太适应他们之间的气氛,于是竭力追上他的步子。
“喂……你的手没事儿吧?”
“哦?”他抬起他的手,似乎方才压根没觉察到自己的手被玻璃划破的事儿,此刻才觉得有点疼,皱了下眉头,淡淡地说,“小伤。”
血早就止住了,只是那伤口还是怪吓人的,艾莉倒吸一口冷气。
“那个,该去……包扎一下的。”
“心疼了?”
一句调侃又让艾莉的关心给打住了,她瞪向那个令她尴尬的家伙,才发觉那家伙脸上压根没有玩笑的嫌疑。
他只是自嘲般地笑笑:“我随便说说,没有人会心疼的。”
然后他把头瞥向远方,目光投进远处的车流里。
“没有人。”
艾莉怔在那儿,怔在林吉田难见的落寞里。她的手脚都冻麻了,但神经像是被什么给崩了一下。
“那个……我们这是去哪儿?”
林吉田回过头来,冲她灿烂微笑,脸上方才的阴霾又统统不见了。
“去吃饭啊!你不是请我吃饭吗,小富婆?钱带够了吗?”
结果,他竟带她来了一家面馆。
这家面馆在巷子深处,艾莉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这片地域的烟火气甚重,小吃便宜,路边摊颇多。以前和陆鸣在一起,也常常吃面,但陆鸣爱干净,讲究卫生,极少带她去吃路边摊。这一路都脏兮兮的,满地都扔着垃圾和食物,人的脚印将那本洁白的雪踩成了灰色的泥浆。
脏,并且乱,但四处都是暖烘烘的气氛,裹着大棉袄睡衣的人拎着外卖袋子从身边经过,呼出的白气,在整个小街巷里汇成了雾。
不知怎的,觉得这才是生活。
只是觉得林吉田不会来这种地方,他那样挑剔奢侈的人,跟这里的环境一点都不相称。
他选的那家牛肉面馆,生意颇好。
“不是说好要坑我一顿的吗?结果来这里。”艾莉说。
林吉田晃过神来,他今天一直有一股恍惚,不像昔日里她见到的那个他。
“我又不是只吃一碗。”他笑着说,“我要加料的。”
结果他果然加了料,是一只荷包蛋。
他们挤在一张小桌子的对面。林吉田的脸在氤氲的热气中忽隐忽现,他今天的话很少,难得的安静。
艾莉觉得尴尬,便随口扯了一下话题,有时候甚至是挑衅般地跟他说话,逗他,但他的反应统统是淡淡的,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热气腾腾的面条出锅,老板吆喝着将它们端到客人面前,总是笑容满面的,好像从来不知愁滋味的那种笑。
“他一定很幸福。”她忍不住喃喃。
“能幸福到哪里去?”林吉田接过话匣,“只不过看透了生活就是这样过下去,与其天天哭,不如多笑一笑,能笑的日子也不多。”然后,他冲她露出了皓白的牙齿,笑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笑。
其实林吉田抽烟,艾莉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法宝能让一口烟牙也白得像皓月。
“面来啦!遵小哥的命加了荷包蛋,给小妹子的也加了一份。哎,这碗没有葱,是小哥的。”老板笑着送上面。
“你不吃葱啊?”艾莉忽然想起什么,诧异地问。
“不吃啊。有很多不吃的东西,所以小时候啊,瘦得跟猴精似的。”他小口地咬掉蛋白,将那只荷包蛋,丢到了桌旁。
“也不吃蛋黄?”艾莉心中一动。
“不吃。鱼只吃鱼尾,鸡只吃胸脯肉,蔬菜不吃的就更多了,不过我爱吃胡萝卜。”林吉田说,“快尝尝这里的牛肉,味特好,分量又足。”
艾莉闻着那香气逼人,却没有下筷。
“林吉田……今天,是你的生日吗?”
林吉田记不太清自己多少年没过过一次正经的生日了。
过生日是什么样子的?还记得小时候,养父养母总是要给他炖一只鸡的,然后因为他只愿意吃胸脯肉而深觉浪费,却又总舍不得吃啊。鸡汤熬了又熬,到后来,几乎都没有了味儿。有时候会有蛋糕,是从那时候住的巷子头上的一家西饼店买的。早些年易了主,后来,味儿就变了。再后来,直接关门大吉了。
林吉田发觉,许多东西都回不去了,那些老旧时光的印记,都被一点点地抹平。包括年少时时常边走边数的石板路,都被浇成了水泥路。早些年住的房子,虽还在,可里面都被重新修葺了一番,辨不出原来的样子。
就连过生日,都久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
从来没奢望过,他的母亲会给他过一次生日。年底的时候,她的工作会特别特别忙,忙到她压根忘记她在二十年前的这一天生过他。
也是,她什么时候承认过呢?也许否认着否认着,事实也就真的不存在了。
长大后有了自己的圈子,那些称兄道弟,但终究不过是狐朋狗友的朋友,也常常说要给他办一个特别奢华的生日趴。也着实办过一次,唯一感想就是,更加落寞。
当你在乎的人不在场时,一切庆祝都会变成一种讽刺。何况,他觉得自己的出生本就是一种错误。
没人会期盼他的出生。起码,他在乎的人,不期盼。索性就不过了。
他们提起来时,他只会淡淡地说,生日弄错了吧,我是七月生日。有时候会说成八月,有时候又是四月,到后来,没人弄得清楚他到底是哪天生日。
这种日子,一个人吃个面也是挺好的。
而有个人,陪着吃面,就更好了。
何况,他还吃过她外婆煮的面呢。
这时候,他抬起头来,想问一句:“你外婆……”
艾莉这时候拿起电话来,是阿姨打来的,对方的声音火烧火燎的。
艾莉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神里惊慌失措。
“我得走了!”
话语间竟有颤抖,他脸色一变,问她:“怎么了?”
“对不起我真得走了!对不起生日快乐……我外婆丢了!我真得走了!”到后头她带了哭腔,面馆里的人都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也顾不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我……我得去找她,那么冷!”
林吉田一把摁住她,脸色冷峻:“别急,快跟我说说你外婆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艾莉无法形容这种感觉,雪夜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心头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冷汗淋漓。
而身边这个甚至还算不上是朋友的林吉田,一直在打电话。
“对对对。身高差不多是160左右,嗯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