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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沧溪

丽阳——泽越建国之初便以丽阳为都城,已有三百年的历史。

丽阳最有名的街是曲巷道,也是通往皇宫的必经之地,道内尽是公侯第宅,楼堂亭榭,道边有一个小湖,花柳映照,水光明澈,繁华景象处处可见。

尤其今天还是七夕佳节,路上更是车马喧嚣,游人接踵摩肩,店铺里陈列着四方货品,走江湖的表演各种杂技,吹弹歌唱,玩球竞马,各式各样的玩乐项目,绝对让人流连忘返。

近些年,泽越与四方邻国交好,走动频繁,促进了各国之间的文化交流,贸易往来比比皆是,吸引了他国的文人商人汇集于此,形形色色都搀杂着异国的情调和色彩。

总有一些人在路上闲步眺望,对着频繁经过的马车指指点点,这是哪家爵爷的车,那是哪家郡主的轿,脸上不由露出钦羡的神色。当倦夜与昭和带领着一群侍卫骑马奔过的时候,众人更被那种鲜衣怒马的风姿惊呆了。

倦夜和昭和迅速穿过曲巷道,直接到达皇宫门前,抛蹬下马,立刻有人上前接过马鞭,恭恭敬敬地为两人引路。

他们昨晚到达丽阳,今天就是皇帝莫非离接见九焰来使的日子,所以,两人只睡了两个时辰便匆匆赶来皇宫。

倦夜无意朝政,可是昭和一再坚持,再加上倦夜也想借机观察朝中势力分布以及各人的动向,以明确敌我力量,帮助月夕巩固太子之位,顺利登基。

倦夜是第一次走进皇宫,面对宏伟壮丽的宫殿高墙,他没有现出任何惊羡或肃穆的神色,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前路上,步伐轻而稳,就像是走在寻常巷陌之间。

刚刚走过一段过道,便碰到了燕空城和长月公主,燕空城让长月公主去了女眷所在的坤月殿,便与昭和倦夜一同走向承乾殿。

今天的皇宫确实热闹,不仅来了许多王公贵族,甚至一些外省的官员也有携眷赶来的,只为了参加今晚的宫廷盛宴。

无论是花团锦簇的楼阁,还是涉水构筑的长廊,婉转曲折的小径,到处都有人影晃动,乐工歌女夹杂其中,锦衣绣裙,芳香扑鼻,谈笑声伴着丝竹笙箫,此起彼伏。

昭和问倦夜,是不是很热闹?

倦夜轻轻点头。

昭和冷笑,只可惜在这繁华盛景、浮香隐隐之后,藏着的却是最腐败的血肉,最丑陋的倾轧,最险恶的用心,最卑鄙的图谋,这一切只为两个字——权利。

燕空城微笑,世间百态,人们奔波往来,为的本就是食色名利,而有了权就等于有了一切,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倦夜轻轻淡淡地笑,什么也没说。

燕空城凝视着他:“倦夜,你知道吗?你明明不是旁观者,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像站在了云外。”

倦夜眼光一闪,是吗?

燕空城低低一笑:“不过,我喜欢现在这样,真希望我们能永远走在一起。”他的话明显是别有所指。

倦夜真心地微笑,想到燕空城与自己的关系,情不自禁地仔细打量他,他和自己真的有几分相象呢?喃喃低语着:“时间过得真快啊,似乎只是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声音虽低,仍被燕空城听到了,他一怔,失笑了:“倦夜,你说这话听着老气横秋的,感觉倒像是我的长辈一样。”

倦夜也笑:“或许我真是你的长辈也说不定呢?”

燕空城大笑,深深一礼:“那好,前辈在上,晚辈这厢有礼了。”

昭和诧异地看着倦夜和燕空城,她还担心曾是敌对的两人见面后会互不相容,谁想,这两个家伙竟似多年好友一样谈笑风生,反而把她丢在了一边。

承乾殿已经来了许多人,虽然没人大声喧哗,但低低的交谈声仍然让殿内显得嘈杂。可是,当倦夜、昭和、燕空城走进去的时候,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目光齐齐聚向三人。

月夕早已候在殿中,看到倦夜忍不住走了过来,四人并立一起,引得诸位大臣议论纷纷,惊叹的目光中满含猜测。

如果说月夕像是温柔洒落的月光,那么昭和就像是璀璨夺目的星光,燕空城却是那缥缈清淡的云影,而倦夜却如浩瀚深远,无边无际的夜色,似乎包容了一切,也似乎吞噬了一切。

并肩而站的四人,竟似聚集了天地所有精华,无声无息之间,便已经翻搅了风云,带转了世事变幻。

所以,当泽越国主莫非离与九焰丞相还君明一同来到承乾殿的时候,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在倦夜四人身上。

还君明更是忍不住赞叹:“泽越果然是人杰地灵,如此人物,怎能不让人感叹造化之妙,孕育之奇?”

还君明虽然年近五十,但皮肤白皙,眼神清澈,一举一动,显得儒雅风流,年轻时想必也是俊俏人物。

倦夜四人的注意却被还君明身后的人夺了去,那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双眸沉静,带着秋水的意韵;嘴唇淡红,透着春水的潋滟;长眉飞扬,却又跳荡着夏日溪水般的生气盎然,好一个如水般清澈的人!

莫非离笑容满面地指着他:“还丞相太谦了,沧溪公子不也是骨秀神清,俊美无伦吗?”

原来他的名字叫沧溪,既然被称为公子,想必是世家之后。

沧溪的头发高高束起,额上系了一条精心编织的黑绳,绳上配了一块玉贴在额心。玉被雕成日月形状,左边是圆形的太阳,红色,右边是细弯的月亮,白色,月亮紧紧环贴太阳,整体呈椭圆形。

倦夜的目光被那块儿玉深深吸引,恍惚间,那玉竟在眼前无限扩大,日与月交替旋转,红白两种光芒闪烁动荡,逐渐变成一望无际的空茫,远远的,有山影呈现,水色向这边蔓延,隐约间,那个人斜坐湖面,容色淡若烟云……

“倦夜……”

昭和轻扯倦夜,倦夜神色一醒,殿里的人竟然都在看他,各种神情都有,最多的就是诧异,想不到这人竟敢无视皇帝的威严。

昭和有些着急,小声说:“父皇问你多大了?”

原来莫非离正在为还君明介绍月夕、昭和和燕空城,注意到陌生的倦夜,自然非常关注。

倦夜本在懊恼自己竟在这个时候走神,可是当他面对这个很简单的问题时,竟又忍不住发怔,他……多大年龄呢?

乱媚儿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身世,也包括他的年龄,他只知道困在笼中的夜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因为燕然死于二十五年前。实际上,属于夜的肉体已在原海火山灰飞烟灭,灵魂却又进入这个似乎已经存在上千年的身体。现在的倦夜连自己是不是人都不确定,又何况年龄?

倦夜无奈,随意回答:“十九。”

“放肆!”一个严厉的声音回响殿内,“面对圣上龙颜,自该恭谨严肃,低眉垂目,怎么可以如此漫不经心,狂狷无状?”

说话的人站在众臣的最前方,身材高大威武,面色红润,只是眼角的皱纹暴露出此人年龄已经不小。

倦夜看到他,突然有种好笑的感觉,虽然头发白了一些,眼中的锋芒也不如以前锐利,可倦夜仍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大权在握的赵军侯,太子月夕的舅舅,也就是当初将燕然腰斩示众的人。

月夕连忙开口:“军侯息怒,倦夜并非有意,他初次进宫,不懂宫中礼仪也是很正常的。”

昭和帮腔:“皇兄说得是,此次外出,倦夜对我助益良多,我正要向父皇推荐他呢?”

倦夜淡淡一笑,保持沉默。

赵军侯并不清楚倦夜与月夕的关系,月夕和赵小眉都来不及告诉他,所以他已把倦夜看成昭和的人。看到月夕维护倦夜,颇为不解,本想作罢了,谁想一转眼看到倦夜毫不在意的神态,气就不打一处来:“皇上,就算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策,但如此目无余子,恃才傲物,也是绝对不可……”

嗤!

赵军侯的话还没说完,倦夜已忍不住笑了!他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想到二十五年之后的赵军侯一点没变,还是对他东挑西挑,咄咄逼人,怎么看都不顺眼。

刹那间,大殿里安静得吓人,众位大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在倦夜与赵军侯身上打转,月夕张大了嘴,昭和又气又急,燕空城惊奇的目光中满是笑意。

赵军侯的脸开始发青,呼吸也急促起来,死死地瞪着倦夜。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笑出了声!多少年了,没有人敢如此藐视过他赵军侯?

莫非离和还君明诧异地看着倦夜,这个人,胆子也太大了!

快被气疯了,赵军侯大吼一声:“皇上,这个人……心中毫无尊卑,绝不能留!”

倦夜笑容可掬地向着赵军侯潇洒一礼:“军侯莫怪,小人出身乡野,不懂礼数,刚才因为想到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不小心竟真的笑了出来,绝对没有任何嘲笑军侯的意思。军侯大人大量,还望恕过了。”

呃!

赵军侯差点儿没憋过气去,实在适应不了倦夜的前踞后恭,变化太快了!所以根本没听清倦夜后面说了什么,等反应过来,怎么越想越不对劲?

沧溪纵声大笑:“有趣!有趣!想不到泽越竟有这么有趣的人,还丞相,泽越果真是地灵人杰呀!”

还君明笑得极是文雅:“泽越文化源远流长,自然是能人辈出了。”

倦夜回以微笑:“两位过奖了,九焰才是地华物博,繁盛昌荣,就连沧溪公子的衣饰也是匠心别具,独领风骚。”

沧溪似有所悟:“倦夜公子指的莫非是我额上的日月珏?”

倦夜点头:“它叫日月珏吗?连名字都很精雅别致。”

沧溪像是与老朋友在聊天,很自然地解释:“那你就错了,这枚日月珏并不是装饰品,而是与生俱来。母亲告诉我,我降生的时候,手里就握着它,时刻都不肯撒手。后来父亲请教高人,只说这枚日月珏是天材地宝,对我的将来有重大影响,才没有被取走。我懂事以后,就将它戴在额上,倒感觉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众人大奇,议论起来,早忘了追究倦夜的无礼。赵军侯本来还想发作,却被月夕拉到一边,低声解释倦夜与自己的关系。

莫非离也被沧溪的话吸引了:“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种奇事?”

倦夜若有所思:“这日月珏对你可有过什么重大影响?”

沧溪摇头,笑了笑:“倦夜公子似乎很喜欢这枚日月珏,既然如此……”他突然摘下日月珏,双手捧着递给倦夜:“我与公子一见如故,这玉珏就送给公子作为见面之礼!公子若不嫌它粗陋,敬请收下。”

倦夜一怔,诸位大臣也感到非常意外,想不到九焰使臣竟会看重一个无职无权的人,甚至赠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大家都是明眼之人,就算没有沧溪的故事,只看那玉珏的质地光华,也知道属于稀世之宝。

还君明更是怔忡:“沧溪,这玉珏随你出生,是你的同命之物,你可要三思?”

众人更觉离奇,还君明这样说话,必然是了解什么,这玉珏对沧溪既然这么重要,他怎么舍得送给只有一面之缘的倦夜呢?

“我主意已定,还丞相不必多言。”沧溪直视倦夜,“除非你不想交我这个朋友。”

此情此景,根本容不得倦夜拒绝,他双手接过玉珏:“既然如此,我只得愧受了。”想了想,倦夜右手向着虚空一抓,周围的气流竟然起了波动,隐隐之间,一股透明的劲气在倦夜手中旋转,最后浓缩成一个晶亮剔透的珠子!

简直是神乎其技!

众人惊呆了,终于知道倦夜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纤弱书生。

倦夜拆下日月珏的黑绳,将珠子系了上去,递给沧溪:“这枚珠子是我的回礼,它并非金玉,却能在关键时候助你一臂之力。吞下它,可以让你的功力骤增十倍,不过它的功效只有三个时辰,时间一过,功力会自动恢复如初。”

沧溪当然明白功力骤增十倍的意义,即便只有三个时辰,但若运用得当,绝对可以改变不少事情。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珠子,系回头上。

莫非离笑了:“只看两位,就知道我泽越与九焰必然是永远交好。”

众臣附和,殿内重新热闹起来,并就两国贸易往来的关税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说了近一个时辰,也大致拟定了一些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条款,莫非离便邀请还君明、沧溪和其他九焰使臣,到校场观看京内的御林军训练。

昭和趁机抓走了倦夜,倦夜有些不耐:“你又要做什么?”

“随我去见母妃。”

“你见母妃,和我有什么关系?”

昭和气极:“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你这么不愿意,不会是舍不得那个沧溪吧?”

倦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以为别人和你一样无耻兼无聊?”

“是,我无耻,我无聊!可是我也没像你这样,刚见面就与人交换信物。”

“你给我闭嘴!”倦夜脸色铁青。

昭和乖乖地把嘴闭上,她知道倦夜真的生气了。

两顶软轿落到两人身前,上轿后,一小会儿又停下了。落轿后,走进一处红漆大门,门内高墙阔壁,极为宽敞豪华。

沿着一处高墙行走,几枝不知名的花探出红色的墙头,再走过一扇圆月门,倦夜突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千羽和墨雪。

他们身旁有几株花树,盛开的花儿布满了枝头,风一吹,便纷纷扬扬的洒落。落花缤纷,趁着千羽浅浅的笑容,墨雪温柔的眼波,美得像是一幅画。

两人身边还围着几个女孩儿,有掩嘴笑的,有用手帕接落花的,还有在低声说话的,可是,无论这些人靠得多近,却都无法融进千羽和墨雪的世界。那淡绿的花树,纷飞的落花,似乎只属于这两个人。

倦夜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那些女孩也不知不觉停下了所有动作,痴痴地看着倦夜。

千羽扶在墨雪轮椅上的手轻轻颤了下,凝视着独立花前的倦夜,喃喃唤着:“倦夜。”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昭和故意扯了下倦夜的衣服:“倦夜,我们快走吧!别让母妃等急了。”

听到昭和的话,千羽的脚步一顿,定在倦夜身上的眼神也变得朦胧了!

你要走了吗?

倦夜的眼瞳中映出千羽凄清的身影,花儿落得更多了!

一朵小花被风卷飞向倦夜,倦夜飘忽的眼神闪了闪,抬起手来,用食指在花上一点,那朵花便飘飘舞舞地到了千羽身前,轻轻落到她的唇边。

千羽下意识地咬住了它,眼神仍然眷恋在倦夜身上。

倦夜眨了眨眼,轻轻一笑,随着昭和去了。

千羽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将小花藏进自己的手心。

墨雪注视着千羽的一举一动,突然伸出手去,把身边的一个女孩拽进怀中,以手接住落花,轻轻按在女孩的嘴边:“吃了它?”

女孩瞪着墨雪俊美无铸的面容,有些惊慌,有些窃喜:“墨将军,我……”

其余女孩有的嘻嘻笑着,有的红着脸背转了身,只有千羽愕然看着墨雪,不知道他突然发了什么神经?

墨雪笑容邪恶,带着致命的诱惑:“乖,吃了它,我喜欢美人的身体里飘溢着花香,或者,你是想让我喂你……”墨雪笑着笑着,更加凑近了女孩,将花含进嘴里,带着些许苍白的唇肆无忌惮地印在女孩红艳艳的唇上……

啊!女孩们笑着叫着,羞涩得不敢再看,有的还在跺脚,墨将军,越来越坏了!

千羽似乎有点明白,墨雪是故意的,她恍惚地想,或许这样也好,她希望看到墨雪快乐,无论是因为什么。似乎只有这样,千羽心里的歉疚才会少一些。

墨雪手里拥紧女孩儿,眼神却有意无意地飘向千羽,千羽只是微微垂头,于是,墨雪的神色越发得高深莫测了。

坤月殿前,昭和的心没有一刻平静,他无法忘记刚才那一幕,当倦夜与千羽的眼神相碰,那一刹那,宛如见了蝶与花的轻触,虫与叶的缠绵。只是眼光的一次流转,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那种在无言中流露出来的相知相爱的默契,是骗不了人的。

昭和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倦夜:“那个千羽,到底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倦夜微微一怔,想了想:“有些事,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昭和用力握了下拳,我不明白吗?为了你,我放弃狼族尊主之位,造就不灭之心,将对你的记忆封存于每一世的轮回之身。千年的等待,千年的折磨,只为了你的回头一顾,我如此付出,为了什么?

我确实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如此狠心?无视于我的付出,无视于我的感情,将我的真心任意践踏在脚下!

你错了,我若是那么容易退缩,又怎么会执着千年?

无论有多少阻碍,你,必将属于我!

几乎刚刚踏进殿中,倦夜就听到一个懒懒的极富磁性的声音:“是呀,即便喝了茶,我还是会打哈欠的,实在对不起,我并不想轻谩谁,只是难耐倦意,我想,我还是退出了,你们继续聊。”

一缕醉人的芳香由远而近,由淡而浓,卷出大殿,那一瞬间,倦夜还以为又到了春花烂漫的时节。一袭淡绿色的纱衣飘进倦夜的视线,之后是一张国色天香的面容,像是嫩嫩草地中盛开了一朵极品牡丹,清雅绝伦的眉间挂着几分春色,几分秋意,几分艳丽,几分萧瑟,似生机盎然,又似凋零无依,极致的矛盾成就了一种极致的魅力。

与倦夜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的眼光闪了闪,不易察觉地向着倦夜轻轻一笑,唇角抿出几许风情,分外的惑人。

昭和冷冷地介绍,这是新封的青妃,进宫不过七个月,便已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最后强调一句:“你以后少理她。”

倦夜不想理的人只有一个——昭和。

殿里坐着不少女人,不是王妃公主,就是官家夫人,云妃正在不屑地撇嘴:“什么东西?竟然在我们聊得最高兴的时候打哈欠,明明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以为自己多清高呢!呸!骚狐狸。”

高踞首位的赵容皇后雍容一笑:“好了,青妃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与她计较?”然后目光转向了刚刚走进殿中的昭和与倦夜,其他人也静了下来,好奇地打量两人。一些未出阁的小姐,看着看着,脸上已经泛起红晕。

昭和拉着倦夜走向皇后,快速施了一礼:“皇儿给母后请安!”然后走向一直默默无语的延平王妃:“母妃可安好,昭和回来了。”

延平王妃虽然年近四十,但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极为年轻,尤其一双眼睛清澈得就像少年。可是倦夜在见到延平王妃的那一刹那,心里却产生了不小的动荡,除了气质神韵,这延平王妃的外貌竟与乱媚儿极为相象。

延平王妃握住昭和的手:“哼,你还知道回来呢?一跑出去就没了影,也不说带个信儿回来。”

昭和低声嘻笑:“娘冤枉孩儿了,孩儿对娘可想念得很。孩儿这次回来,还带回一个朋友,一定要让娘见见。”边说边把倦夜拉过去,“他叫倦夜,娘快看看,怎么样?”

虽然知道很不礼貌,倦夜仍是忍不住轻轻皱眉,这算什么?他只是一介平民,与王子论交已经是簮越了,偏偏昭和又这么隆而重之地介绍给自己母妃,这不是显得太怪异了吗?

别说倦夜,殿中的其他人也很诧异,尤其是延平王妃。她最了解昭和,知道她心高气傲,目无余子,只是碍于王子身份,有时不得不戴上理贤下世,温和亲切的假面具,为自己争取良好的声誉,但也从不会把那些臣子或朋友带入后宫。所以今日昭和一反常态的举动真是让延平王妃莫名其妙,自然也对倦夜好奇起来。

倦夜微微垂头,别人以为他在表示对身前之人的恭敬,只有他自己明白,心里有多么不耐?他又不是货物,凭什么要在这里被人品头论足?

延平王妃盯着倦夜看了好久,终于舒了一口气:“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人品,难怪昭和像献宝一样,迫不及待地介绍给我。”

赵皇后表情古怪,忍不住问:“你就是倦夜?刚才月夕还提到你,他说这次出去最大的收获,便是多了一个生死之交,名叫倦夜。”

延平王妃脸色一变,看向昭和,怎么回事?

昭和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皇兄还真是性急呢!竟然比我还快了一步。不过,这也是昭和的荣幸,与皇兄同时交到倦夜这个朋友,所以说,亲兄弟就是亲兄弟,连交友的眼光都如此相似。”

赵皇后心里冷笑,表面却不得不微笑点头:“几个月不见,昭和越发得成熟伶俐,更让人喜欢了。”

延平王妃似笑非笑:“姐姐过奖了,昭和性格浮躁,怎比得太子殿下温文尔雅,谦恭有礼。”

“妹妹才是过奖了,月夕若有昭和一半的谋略,姐姐也就安心了。”

“姐姐才是太谦了,太子的贤德,天下谁人不知?”

“姐姐……”

“妹妹……”

倦夜突然明白那个青妃为什么会打哈欠了,因为他现在也有这个冲动,只不过他更想直接躺在床上,睡上一觉再说。

昭和却似早已习惯了宫中女人的虚伪,见怪不怪地眯着眼,嘴边挂着不冷不热的笑意。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有意思了,殿里的每个女人都在尽量表现自己,意图吸引昭和的注意。昭和一直没有立妃,这让许多人猜测不已,也让许多人心怀期望。只是昭和一意孤行,又是铁腕手段,竟是无人敢于置琢。

折腾了好一阵子,直到太监过来传国主莫非离的命令,让昭和与倦夜到承乾殿用膳,两人才算解脱出来。

这时候的承乾殿非常热闹,杯斛交错,酒香飘溢,昭和刚一进殿,就被一些大臣围住了,纷纷敬酒。倦夜趁机退出,却被一名小太监悄悄拉住了衣赏,示意他跟自己走。

倦夜诧异,不远处的月夕向他举杯一笑,点了点头。

倦夜立即明白这是月夕的安排,便跟着小太监走出了殿外。

穿过富丽堂皇的建筑群,走进一个扇形小门,迎面便是艳丽璀璨的各种花卉。一条狭狭的小溪上架起一座弓形的石桥,桥栏上摆放着许多盆浅紫色的小花,好像是两道锦绣的花边。

倦夜随着小太监迈上小桥,便见到对面层层叠叠的假山,由假山上拾级而登,中间转了一个弯,竟露出一个洞口。

小太监就在这里停下脚步:“倦夜公子,奴才还要回去伺候着,您自己请吧。”

倦夜微微犹豫:“这是?”

小太监恭敬地说:“奴才也不明白,一切都是太子爷的吩咐。”

倦夜点了点头,知道月夕必有用意,便走进了假山的石洞中。石洞幽深绵长,并非完全封闭,偶尔会有光线从石隙中透进。洞内的景色乍看上去一览无余,可是钻起山洞来却是左盘右旋,了无尽头。

越往深去越是黑暗,偏在这时,倦夜竟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这味道如此熟悉,尤其揉进眼前的一片浓黑中,更让人心神皆醉。倦夜的心狂跳起来,紧接着,怀中就扑进一个娇小柔软的身体,伴随着颤颤的呼唤:“倦夜。”

倦夜情不自禁地收紧双臂:“千羽。”

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对方的气息,沉浸在久违的甜蜜中。

过了好久,才响起千羽轻轻的声音:“对不起,倦夜,都是我连累了你,昭和那个坏蛋有没有欺负你?”

倦夜似乎在笑:“小傻瓜,是不是月夕告诉你的?你放心,凭昭和还没有欺负我的能耐,我这样做自有用意,我什么时候任人威胁过?”

千羽仍然难过:“可是若不是我非要带走小白,你也不会为了救湘乐郡主,去接受昭和的条件,那个家伙,坏死了!”

倦夜有些好笑:“听口气,你好像很了解她似的。”

“哼,虽然我只见过他一次,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坏蛋!尤其她还那样对付湘乐郡主,没有人比她更坏了。”

倦夜沉默了一下:“湘乐郡主的事完全是乱媚儿在做怪,只是昭和未曾制止罢了。”

千羽的身体颤了一下:“倦夜,乱媚儿怎么像个疯子一样?好像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她是不是曾经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才变成这个样子?”

倦夜也陷入了思索,对乱媚儿他可以说是熟之又熟了,对她那种残忍得近乎疯狂的行为更是习以为常,但他却从没有深思过乱媚儿为什么会这样?直到今天发现延平王妃与乱媚儿的外貌极为相似,再加上乱媚儿对待昭和的态度,难道这其中……

倦夜想得入神,突然听到浅浅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倦夜慌忙拉住千羽,躲进黑暗的更深处。

“君,君!真的是你吗?我们不是做梦吧。”是女人低低的哭泣声。

“是我,仪……是我!”颤抖得几不成声,“二十年了,我整整等了二十年!我以为再也没希望了……仪,我真的以为今生我们都无缘再见了!”

“君……我又何曾不是度日如年。我忍受了这么多年的煎熬,就是为了能再见您一面。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每个人都在逼你,逼得你生死不能……”

“仪,我的仪……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男人也哽咽了,“都是我太没用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你带走,我却什么都不能做……这二十年,我每天都在回忆你离开的情形。我恨自己的无能,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

“傻瓜,不是你无能!任何人处于那种情形也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我此生能够再见到你,余愿已足,我真的不求别的了……君,抱紧我!”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怪异的声音,听得倦夜和千羽面红耳赤,尴尬得要死。千羽把头深深埋进倦夜的怀中,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恨不得捂住耳朵,只希望那声音快快停止。

倦夜实在是哭笑不得,可是面对这种活色生香的逗引,虽然只有声音,却忍不住让人心里想象着那等旖旎缠绵的画面。这两个家伙也太大胆了吧?偷情就罢了,可总该四外查看一下有没有听众在,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亲热起来,这不是诱人犯罪吗?

倦夜感觉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尤其是怀中香软的身体颤颤地贴着自己,他情不自禁地将双臂收得更紧些……

“嗯!”

千羽也感觉自己像要燃烧起来。

倦夜更是心猿意马,索性低下头,狠狠地封住了千羽的唇,尽情地辗转吸吮……

幸好那一对也沉醉在动人的情潮中,倦夜和千羽才不至于被发现。

不知过了多久,喘息声才逐渐平息。

“仪……我们得回去了……不能让人起疑。”

“我知道……再抱我一会儿……只一会儿……”

“嗯,仪,一会儿我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真的?是什么?”

“暂时保密,很快你就知道了。”

终于,脚步声逐渐远去,洞中安静下来。

扑哧!千羽笑出了声。

倦夜也忍不住笑,两人越笑越厉害,到最后,千羽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无力地靠在倦夜身上。

笑着笑着,又没了声息。

当两人走出假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千羽猜测刚才的男女是谁?倦夜一直笑而不答。

对面的小桥上,站着一个矮小的人影,竟是秦小音。

秦小音走向千羽,面无表情地说:“墨将军让我找你回去,跟我来。”

千羽窘迫地自语:“他又知道了!”不舍地看向倦夜:“那我……先走了。”

倦夜握了握千羽的手:“不用担心我,只要保重你自己,知道吗?”

千羽点头,依依不舍地随着秦小音离开了。

倦夜的目光停留在秦小音的背影上,他注意到秦小音的目光呆滞,一副神魂不属的样子,难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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