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推门进来,她穿着花棉袄,红棉裤,圆圆的小脸,梳着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那姑娘走到炕边道:“这位爷,您喝多了,躺会儿吧。”谭刚看了看那姑娘,突然叫道:“二妞呀,你可来了,想死我了!”他立即转过身,坐到炕沿,抱起那姑娘,姑娘顺势上了炕,俩人便躺倒在一起。
谭刚抱着那姑娘唠唠叨叨地说:“二妞,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祖宗,我当了胡子……”那姑娘自己脱了衣服,又给谭刚脱了衣服,拉过被子给二人盖上。
谭刚抱着姑娘,把脸贴在姑娘的奶上,一边吮吸姑娘的奶,一边说:“二妞,你能原谅我吗,我跟你走,远远地走,咱们自己过曰子,再苦也不当胡子。”
谭刚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过了一会儿,就爬在姑娘身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谭刚醒了,见身边躺着一个大姑娘,便腾地坐起来,推了推那姑娘说道:“你是哪家姑娘,怎么睡在我这儿?”
那姑娘揉了揉眼睛道:“我昨晚就来了,您忘了。”
谭刚明白了,他穿上衣裳,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姑娘道:“姑娘,拿着这银子回家吧。”姑娘高兴地接过银子,推门走了。
杨氏病了,自从由京城来到拉林那天起,杨氏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整日郁郁寡欢,常常以泪洗面,由京城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一下变成山村农妇,这滋味苦不堪言。她实在受不了这个苦,觉得生不如死。
谭荣看着躺在炕上的病殃殃的杨氏,和偎在杨氏身旁的两个孩子,心里一阵阵的焦心和烦闷,是自己的无能才使妻儿落得如此惨景,禁不住眼睛一热,竟流下泪来。他赶忙擦去泪水,拿起朗中给杨氏后开得药方,便去拉林镇买药。
谭荣买药回来时天已经擦黑了,刚进屯子不远,就遇见了那氏,那氏道:“谭爷去哪了?”“我去抓药。”“谁病了?”“你嫂子。”“病得怎样?”“不轻啊。”
那氏见谭荣焦虑难过的样儿,心里便酸酸的,有些忌妒,她瞥了一眼谭荣道:“光吃药哪行,还得给祖宗匣子和妈妈口袋烧‘达子香’才行。”(达子香——满族祭礼时所烧之香,由香达子花制成,每年九月九重阳节采摘,阴干磨面,以细箩筛好,藏之。同时以一截去瓤秫秸,将香面撮起,以火炭燃之,味清香。)
谭荣为难道:“我家没有‘达子香’。”那氏慌说道:“我家还有点,您跟我去家里拿吧。”
谭荣道:“我还得赶快回去熬药,麻烦你给我送去吧。”
那氏道:“我倒不怕麻烦,只是我去您家怕嫂子不高兴,您没见我和秀兰每次去,嫂子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嫂子正病着,惹她生气,岂不病更重了。”
谭荣想,也是,反正去去就回,也耽搁不了多少功夫,于是就和那氏一起去了她家。
那氏家的“板障子”院墙东倒西歪,破败不堪,三间满族老屋已经十分破旧。院子空荡荡,冷冷清清,那氏的男子去世后,公婆也相继去世,她没有孩子,孤身一人,独守空床,凄苦之状不难想像,因此她常回娘家住。
谭荣走进屋内,那氏点燃“糠灯”。(糠灯是满族人使用的照明用具,其制以麻梗为本,苏子油渣及小米糠拌匀,粘于麻梗,长三四尺,横插木架,风吹不息。)
谭荣见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处处布置得精巧细致,但却显得空寂而凄清,总有一股说不出的独身女人的味道。
那氏取出一个纸包道:“拿着吧。”接过纸包,谭荣便闻到一股奇香,他早就听说过“达子香”,可从未见过。那氏道:“把达子香放在祖宗板上的祖宗匣前,乞求上天保佑,让病人早早康复。”
谭荣到:“多谢,多谢,那我就走了。”
那氏挡在谭荣面前道:“就这么走了?”
谭荣莫名其妙道:“还有何事?”
那氏把谭荣手中的药和达子香拿过来,放在炕上,然后把身子贴到谭荣身上,紧紧抱着谭荣,仰起头两眼柔柔地望着他。窗外飘起雪花,火炕烧锝热乎乎,小屋显得格外温馨。杨氏自从到了拉林整日愁眉不展,和谭荣很少有夫妻的温存,谭荣实在憋得难受,只好偷偷用手自慰。那氏的挑逗,让他再也受不住了,他像一条饥饿的狼,猛地把那氏抱到炕上,粗暴地剥光了那氏的衣裤,那氏也疯狂地解下谭荣的裤子,两个人便翻滚起来,那氏一边低声嚎叫着,一边揉搓谭荣的胸脯……
暴风雨过去了,谭荣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地仰面躺着,像一个饥饿的人吃了一顿丰盛酒席,可他心里却感到有些后悔和惆怅,看着躺在一旁的赤裸的那氏,心里感到一阵腻歪,可是他知道,当他饥饿的时候,还是渴望这个女人。
那氏抱着谭荣的头,亲吻着他,抚摸着他,谭荣挣脱起来道:“我得回家,赶快给夫人熬药了。”
正在此时,只见秀兰一边喊着“姐,姐,阿玛……”一边闯了进来。秀兰见二人赤裸地躺在炕上,睁大眼睛,楞住了,接着满面通红地叫了一声“呀!”就捂着脸跑出去了。
那氏赶忙草草穿了衣服追了出去。秀兰一边跑一边哭,她心里乱得很,万万没想到自己心爱的男人竟和自己的亲姐姐勾搭成奸。那氏跑着追上秀兰,抓着秀兰的胳膊道:“秀兰,好妹子,听姐跟你说。”
秀兰一甩胳胜说道:“还说什么,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那氏抱着秀兰的胳膊到:“好妹妹,你跟我回屋,我跟你说。”
秀兰一边甩胳膊,一边往前走,那氏死死抱着秀兰胳膊不放,跪倒在秀兰身旁哭道:“妹子,好妹子,你可怜可怜你的苦命的姐姐。”
秀兰见哭倒在地的那氏,禁不住又可怜起她来,那氏拉着秀兰回到自己屋里。
一进屋,那氏便扑到秀兰怀里大哭起来,抽泣道:“妹呀,姐好苦呀,你知道姐一个人多孤苦呀,整天守着这空房子,都快憋闷疯了。”“憋闷就做这等丑事吗?”
“姐错了,姐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能诗会画风流俊雅的人,心里就不免生了爱慕之心。”
秀兰想到这地方的男人都是粗胳膊大腿,鲁莽粗俗,哪个女人见了谭荣这样儒雅英俊的男子不动心呢,自己不也爱他吗,可她不能让任何女人占有他,那怕是自己的亲姐姐,她看着满脸泪痕,哀求着自己的姐姐,心里又恨她,又可怜她。
那氏见秀兰发呆便哭道:“好妹妹,千万别跟阿玛说,要是让人知道了,姐就没法活了,姐以后一个人苦熬着,再也不会找他了。”那氏一边摇晃着秀兰,一边仰着脸望着秀兰哭道:“好妹妹,姐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看着姐姐一脸惊慌的可怜相,秀兰一下子抱住姐姐,姐妹俩哭作一团。
腊月二十三,满族人叫过小年,按满族人的习俗,从这天起全家人就忙着准备过年了。本来就已整洁的满族庭院就是不打扫也很干净了,可是每家都要重新彻底打扫一番。男人们把院内,大门口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连犄角旮旯都收拾利利索索的,新劈的柴禾垛得整整齐齐地,猪圈、鸡架、牲口棚打扫得干干净净。
女人们在屋内扫顶棚,把墙上、棚顶、里外屋、炕上地下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接着就是糊顶棚,装墙,把大被格,炕柜,小炕桌,窗台,炕沿和屋里的东西都擦得锃光瓦亮。
收拾完了,全家人便忙着包冻饺子,蒸脖律,炸丸子,煮冻肉,熬冻子,女人们做新衣服,拆洗被褥,把好吃的,好玩儿的,全准备齐全,就等着过大年了。
腊月三十这天,老关头把场院里的麦皮、谷糠运到院门口,堆成堆,再点燃烧了,这叫“烧岁堆子”,意思是把一年的糠皮烧尽,新的一年粮食便籽粒饱满,打场碾磨就少出糠皮。早年还有一个传说,在肃慎时,长白山下二道沟两岸,有个爪尔佳部落,有一年冬至前一天,冷丁地有种野兽闯进来,部落里牲畜一见这个野兽就“呼啦啦,呼啦啦”地直叫唤,全被吓瘫了,活活被野兽吃了。人们既捕不到这个野兽,又缺少牲畜无法劳作,只好求助天神阿布凯。阿布凯派来花喜鹊送信说:“呼啦啦、呼啦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用火杀啊,”于是人们就把树叶子堆成堆点燃。果然,“呼啦啦”一见烟火就不赶靠近了,跑得远远的了。
老关头烧完“岁堆子”,又搬出一口铁锅,准备着晚上“压帘子”。满族农家,从农历腊月三十晚上要“压帘子”。把一口锅,涮干净,放上净水,放进帘子,帘子上放一片黄年糕,在放上熟鱼一条,然后盖上锅盖。这就叫“压帘子”,意思是为了新年不空锅,取“连年(头年三十到来年初六)有余(鱼)、粮,以求丰衣足食之意。”
老关头猛然想起谭荣今年带了媳妇和孩子来,头一次在这儿过年,人生地不熟地,过年的东西准备怎么样了,便对那氏、秀兰说:“秀珍、秀兰,你们去谭荣家看看,他们初来乍到的,过年的东西还有什么没料理好,去帮帮忙。”
秀兰撅着嘴没好气的说:“我不去。”老关头觉得很奇怪,说道:“这丫头,平日老往人家那跑,今儿个怎么了?”
那氏道:“阿玛,谭荣有了媳妇,我们女人家再去,人家媳妇会不高兴。”
老关头哈哈大笑道:“瞧你们想哪去了,人家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的女人可不像你们,小肚鸡肠的,这样吧,你们和我一起去吧。”
姐俩嘴里说不想去,可心早就飞到谭荣身边了。
住着京旗闲散的旗屯就没有当地满族人家那样热闹了,冷清中透着一种哀愁。
小安子在院子里忙活着,屋里,杨氏满面泪痕病歪歪地躺在坑上,两个孩子像可怜的小猫似的依偎着杨氏身边,睁着大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谭荣拿着一本诗稿在发呆。他想起了京城过年的情景,那么温馨,那么热闹,进而想到了阿玛、死去的额娘、哥哥谭方,心就像被撕裂一样的疼痛。他看着脸色苍白,暗自落泪的杨氏和两个面带菜色的孩子,禁不隹鼻子一酸,险些留下泪来,他赶紧用手中的诗稿挡住面颊。
“谭爷在家吗?”院里有人喊到,谭荣赶紧走出门,一见是老关头,身后跟着那氏和秀兰,那氏双眼直瞪瞪地望着谭荣,两眼喷射着火辣的目光,谭荣觉得那目光把他的脸烧得生疼,秀兰用又恨又爱的目光瞪了一眼谭荣,便仰起头不再看他。
谭荣马上上前给老关头打了个千儿道:“关爷,有事你吩咐,怎么亲自来了!”
老关头爽朗地笑道:“咱们爷们儿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快过年了,我看看谭爷年货张罗得怎么样了。”
谭荣叹了口气道:“咳,在京城时都是家里人张罗,我从不管,到这儿人乡随俗,又不知道怎么个张罗法,因此,随便弄点东西便是了。”老关头道:“那怎么行,一年就这么一回,怎么能凑合!”
谭荣道:“关爷、二位姑娘,赶紧进屋吧。”
杨氏见有人来,赶紧起身,见了老关头进屋便行了万福礼道:“关爷、二位姑娘,上炕暖和暖和。”
老关头道:“二奶奶身子可好些?”
杨氏微笑道:“咳,自从到了这儿一直病歪歪地,什么也干不了。”老关头看着这位神情忧郁,说话细声细气,还摆着京城少奶奶谱的杨氏,微笑道:“二奶奶,我这老头子是个直性子,我说句话您可别不愿意听,这人那,到哪儿说哪儿的话,得随遇而安,那京城呆着固然舒服,可呆在京城也有呆在京城的难处。拉林虽苦些,可这也有这的乐儿。这人不管到哪儿,都得自己找乐儿。这人心里一宽松了,身子骨自然也就好起来了。”
杨氏听罢,笑而不语。
老关头道:“冻饺子、蒸饽饽、煮冻肉,都弄了吗?”他看了一眼炕上穿着破旧衣裳的孩子,又说道:“孩子们的新衣裳做了吗?”
谭荣和杨氏都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老关头马上说道:“秀兰,把咱家的冻饺子、饽饽、冻肉什么的全都拿一半给谭爷,你和秀珍赶紧帮着二奶奶给孩子们的新衣裳赶出来。”
谭荣和杨氏忙说道:“不麻烦了,不麻烦了。”
老关头道:“不行,听我的,过年就得像个过年的样儿,秀兰、秀珍,麻溜地招手弄吧。”
那氏秀兰忙答应着,秀兰跳下炕对那氏道:“姐,你先帮着二奶奶做新衣裳,我去家拿冻饺子什么的。”
老关头说:“要不干脆你们全家到我那儿过年去算了,咱们都是正黄旗的,不就是一家人吗?”
谭荣和杨氏连忙道:“别!别,这就够麻烦您了,再不能去打扰您了。”?
老关头见谭荣执意不肯,便笑着说:“也好,晚上拜年时在一块儿乐和乐和。得,我先回去了。”
于是老关头和秀兰便走出屋子,谭荣和杨氏陪着,走到院子里,老关头忽然大叫一声:“咳!我说谭爷,你家索罗杆子还没立呢,这晚上家家都得在索罗杆子上挂灯笼啊。”
谭荣不好意思地说道:“咳,一直没顾得上弄。”
“那哪行,这是咱旗人的老规矩,哪能不弄呢!”他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道:“你这什么家伙也没有,得,我回去给你找东西去。”
满族人的规矩,院子西侧应该立一根“索罗杆子”,可是谭荣一是不会弄,二也是懒得弄。
这索罗杆子顶端要安放一个浅方型的锡碗,碗里放些猪下水和五谷杂粮,是给乌鸦和喜鹊过年吃的。晚上安上一条木头布尾的龙,过年时要在龙头挂灯笼。
一会儿工夫,老关头便扛着一根五六米长、碗口粗的木杆子手里还拿着一个锡碗和一个小灯笼走进来。
谭荣赶紧上前要接老关头肩上的木杆子,老关头道:“不用,不田”
说道,轻巧地把木杆子放在地上,就挖起坑来,准备立杆子,谭荣愣愣地站在一旁,也插不上手。
两个孩子谭林和桂兰跑过来兴致勃勃地看老关头立索罗杆子,老关头微笑着看了一眼两个孩子,便说道:“孩子们,你们知道这索罗杆子的来历吗?”两个孩子都摇了摇头。
老关头道:“这索罗杆子是咱们的老祖宗老罕王(清太祖努尔哈赤)采棒槌(挖人参)用的索拨罗棍,这灯笼是老罕王在山里采棒槌夜间照明用的,还能驱赶鬼神和野兽,这锡碗里放的喂乌鸦和喜鹊用的东西也是老罕王留下的规矩。传说,老罕王外号叫小罕,脚上长着七个红痦子。明将山海关总兵李成梁要抓拿小罕,小罕蒙李夫人相救,骑着大青马,领着大青狗就往山里跑,后来大青马和大青狗为了救小罕,都累死了。有一天,追兵逼近,小罕跑进山坳的一片蒿草和灌木丛中,突然成千上万的乌鸦喜鹊铺天盖地地从天而降,叽叽喳喳地落在了小罕藏的灌木丛上,把小罕遮掩起来,追兵到跟前儿一看,认为这里没人,便又往对面的深山老林里追去。小罕脱险回到山中,以采棒槌所得,置得兵器、粮草,起兵统一了东北女真各部,建立了后金国,这后金国就是咱大清的前身。后人为了报答乌鸦喜鹊的救主之恩,才有了立索罗杆子喂乌鸦喜鹊的习俗。腊月三十晚上咱们要点燃索罗杆子上的灯笼和屋内外的灯笼,一直到正月十七,彻夜不熄,以示红灯髙照,大吉大利,知道了吗?”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秀兰扛了一个大口袋进屋,放下口袋对小安子道:“安子哥,这口袋里是冻饺子、蒸待脖、炸丸子什么的,你放好,过节时候吃吧。”
谭荣忙上前道:“谢谢秀兰姑娘,还劳您送来。”
秀兰也不看谭荣,沉着脸道:“客气什么。”说罢,便跳上炕,对杨氏微笑道:“二奶奶,新衣裳做得怎样了?”
杨氏微笑道:“你姐姐真能干,正帮我做呢。”
于是秀兰便和那氏杨氏一起忙活起来。
谭荣在一旁,想跟两位姑娘客气客气,又不知说什么好,有些不知所措,他取出从京城带来的两个考究的盖碗茶杯,让小安子倒了两杯水,放在坑桌上说道:“二位姑娘歇歇,喝点水,别太累了。”
秀兰抬头看了一眼谭荣,没言语。那氏关切地说道:“谭爷,您别张罗了,您歇着吧,呆会儿,晚上还得守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