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远进店后把二妞和众人安顿好,便在店里四处巡视一遍,按镖局的规矩这叫“进店三要”:一看有无“异相”,怕被贼瞟上;二是看有无“异风”,看是否有人“贴着”;三进厨房看一遍,看有无“异味”。所谓“异相”就是可疑之人,“异风”便是可疑的迹象;“异味”是担心厨子恐有手脚。如发现有“异味”,则宣称已经“打过尖了(即吃过饭了)”,等到晚上关上房门,再吃些随身携带的干粮。
刘振远四处打探一看,见没什么可疑之处,又见店家是老熟人,便让店家备饭。
“天狼”和三个绺子来到阿勒楚喀办事,天晚了,便也来到这个大车店想住一夜再走。
一进院子,见停车场有好几辆插着镖旗的镖车,镖车上货物满满当当的,便心中一动,心想,今日可撞上大运了。见只有两个值勤的趟子手,手执腰刀在一旁守着,便上前道:“伙计,我要借这几辆镖车使使,如何!”
两个趟子手一见“天狼”来者不善,便说道:“这位大爷,我们可做不了主,您稍候我去问问我们掌柜的。”说罢,二人赶紧去找刘振远。
刘振远正在吃饭,见两个趟子手慌慌张张走进来道:“刘镖头,院内有两个歹人要劫镖!”
刘振远和二妞,腾地站起,抄起腰刀便冲了出去。
二人冲到院中,见一个高大的满脸横肉的胖子和几个匪里匪气的人正在给镖车套马,便赶忙上前抱拳拱手道:“当家的辛苦了。”
“天狼”猛一转身,见一个镖师,旁边还有一秀美的黑衣女子,便上前拱手道:“掌柜的辛苦。”“天狼”见这镖师身穿黑袍,外罩团花马褂,足登福字黑缎履,年近五旬,留着满口黑髯,面容和善,谦恭但不卑不亢,威严沉稳。
刘振远道:“在下姓刘名振远,是京城永兴镖局的镖头,这回惊动了宝地,镖行吃的是朋友饭,穿的是朋友衣,今儿个又给朋友添麻烦了“天狼”上下打量一下刘振远,道:“好说,好说,兄弟我不善言词,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手头有些紧,想借这几辆镖车用一下,不知掌柜的可赏脸?”
刘振远不卑不亢,淡然一笑道:“当家的说笑话了,有道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吃我们保镖这行饭,怎能丢了客人的货呢?永兴镖局在江湖上走了十多年镖了,可从没有过弃镖的事,镖车路经宝地,若有骚扰地方,失礼得罪之处,在下赔礼了。”说罢一抱拳。
“天狼”眉毛一立,脸上的横肉一颤道:“既然掌柜的不赏脸,那就实话实说了,车过压路,马过踩草,本应让你们从哪来,回哪去。今天看在您这一揖的份上,也不得不给您一点面子,留条道儿:你要赢得了我手中的家伙,我就闪出条路来礼送镖车走出这院子,要是赢不了手中的家伙,那就对不住了。达官爷是见过世面的人,今天就露两手叫我们长长见识吧。”
刘振远不慌不忙地一抱拳道:“当家的既然这么看得起我,在下只好奉陪了,但客不压主,先让您三招。”
“天狼”一听说让他三招,便勃然大怒,举刀便砍。“天狼”三招使完了,刘振远也摸清“天狼”的底细,于是狠狠地回敬了他三招,“天狼”不知天高地厚,他哪里是刘振远的对手,于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可又找不到台阶下台,真是欲进不得欲退无路,心中十分懊丧。而正在此时,刘振远却突然收住招式,抱拳拱手道:“我走了十多年的镖,去过不少地方,没见过当家的这样的真功夫!敢问大名,何师所传?跟您学了这几招,胜过练功十年,在下受益匪浅。”
“天狼”一听此话,心中明白是人家给台阶,心想先下台阶,然后再做打算,便赶紧说道:“我打遍三十六方,今天才算碰上对手,掌柜的功夫不错呀!得,今天就算打个平手,也算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只管说。”
刘振远道:“不打不成交,咱们这个朋友就算交上了,来,进屋喝一由”
“天狼”道:“不了,我还有事,改日吧,后会有期。”说罢,带着几个绺子走了。
“天狼”走后,刘振远对二妞道:“今晚睡觉时得小心点儿,这伙贼说不定会来偷袭,尤其明日上路,走山路时更要格外当心,以防这伙贼匪半路劫镖。”
二妞道:“师父,这些贼匪都是没什么功夫的草包,就凭咱俩的功夫,还怕他们不成!”
刘振远道:“二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咱们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呀。”二妞点点头道:“师父说得是。”
刘振远道:“那就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刘振远和众趟子手睡大炕,二妞一人睡在一个小屋内。
刘振远安排两个趟子手值更后,便把腰刀放在身边躺下,镖师睡觉要实行“三不离”的睡法,即:武器不离身,身不离衣,车马不离院。镖师和众趟子手轮流看护镖车,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决不离开镖车一步,怕中“调虎离车”之计。
“天狼”表面上虽然没有在刘振远面前丢面子,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刘振远让着他,他和刘振远的武功不是差一星半点,想起来心中便有些澳恼,更让他懊恼的是那几车货没有到手,到嘴的肥肉又丢了。于是他赶紧回到山上,便把这件事告诉了刘顺儿,劝说刘顺儿劫镖。刘顺儿问道:“有多少货?”
“天狼”道:“有五车,车上有绸缎、茶等物。”
刘顺儿道:“这五车货能卖不少钱,干了。”
“天狼”道:“这镖师是京城有名的永兴镖局总镖头,武艺高强,咱们恐不是他的对手。”
刘顺儿道:“咱们设埋伏,我、谭刚和你三个人对付镖师,其他绺子乘机把车上的东西一抢而光,到时我们一起跑了,不是完了?”接着对谭刚道:“谭爷,你看如何?”
谭刚神情佣懒,两眼无神,他随声咐和道:“我看行吧。”于是刘顺儿让“天狼”带着探子去打探镖车的行踪。
不到一个时辰,探子来报说:“镖车快走进凤凰山了。”
刘顺儿马上招呼人马,直奔凤凰山。到了山口,把必经小路两旁的两棵大树锯倒,用绳子牵着,只等镖车一到,立即放倒树,那就是动手的号令,潜伏在路旁的绺子们便一拥而上。
再说刘振远和二妞押着镖车浩浩荡荡来到凤凰山,远远地就喊起镖号来:“合吾!合吾!”
按照走镖的规矩,沿途要喊镖号,镖号是“合吾”二字,其意是“和我合得来的”,也就是“朋友”之意,越是爱出事的地段,镖号喊得越要勤,目的是向朋友——贼匪致意,礼多人(贼)不怪嘛。
刘振远走到山口时,众人“合吾”二字喊得更加抑扬迂回,这叫“凤凰三点头”,因为贼匪大多在这些地方恭候镖车。
正在此时,刘振远见前面道口突然闪出三个骑马人。
刘振远赶紧下马,上前抱拳拱手道:“当家的辛苦了。”二妞骑马紧随其后。
谭刚突然发现这女镖师极像二妞,脑子又突然一闪念,猛然想起永生曾告诉过他,二妞在京城的一个什么镖局家里,他脑袋嗡的一下,定神一看,那骑马人就是二妞,于是大喊一声:“二妞!”便直奔二妞而去。
二妞也没听清谭刚喊什么,见一大汉提刀直奔自己而来,便以为是要和自己搏斗,便持刀上前,只一刀就砍伤了谭刚的右手,谭刚哎哟一声,腰刀落地,人也从马上跌落下来,谭刚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跑到二妞的马前抓住二妞的大腿,哭喊道:“二妞!二妞!是我,我是谭刚呀!”
二妞被这个人的举动弄蒙了,她坐在马上用刀背抵住那人的下巴,仔细一看,见真是谭刚,便禁不住大喊一声:“谭哥。”突然眼前一黑,便从马上跌下来,谭刚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刘顺儿、“天狼”和众绺子全呆了,不知是怎么回事。刘振远自然明白了,于是便对众人把谭刚和二妞的事一说,大伙这才明白了。
刘顺儿赶紧下马,对刘振远抱拳拱手道:“得罪了,得罪了,老英雄请恕罪。”一
刘振远笑道:“不知?不为过嘛。”
这时,二纽也醒来,她望着谭刚含泪道:“谭哥!这不是在做梦吧。”
谭刚紧紧抱着她,满脸泪水道:“二妞,这不是做梦,是真的。”
刘振远亲自上前给谭刚的伤口敷了药,包扎好。
谭刚猛地跪倒在刘振远面前,哭道:“刘镖头,多亏您这么多年照顾二妞和我儿子,我就是给您当牛做马也不能报答您的恩情。”
刘振远笑着搀起谭刚:“快起来,快起来,这都是缘份,我和永秀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这个忙我不帮,谁帮呀。”
刘顺儿对谭刚道:“谭爷,赶紧请刘镖头、二妞上山,我们好好庆贺一番。”
到了山上,刘顺儿大摆酒宴款待刘振远和二妞,饭饱酒足后,天色已晚,刘儿要留刘镖头和二妞住一夜,一是天色已晚,二是谭刚下山不便,让潭刚和二妞在一起住一夜,刘镖头只得同意。
二姐一进谭刚的房子便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久久不肯松开,二人相拥了很久,他们互诉相思之苦,又说起了儿子,二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说起今后的打算,二妞快言快语道:“跟我回京城好好过日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谭刚苦笑道:“那哪成,我是戴罪之人,被人抓到难免一死。”二妞道:“那好办,我跟刘镖头说,咱们一起到永兴镖局的山西分号去,就凭咱俩的武功给他当镖师绰绰有余,等过了这个风头,再做打昇。
谭刚说:“那敢情好,明日我就和你一起走。”
二妞笑道:“你身上有伤,再说沿途若被官兵发现了,岂不坏了大事?不如等我走镖回来,咱们再一起走,让刘镖头在奉天把你安置好,我和刘镖头回京城,我安置好后,便带着儿子找你,我们一起去山西分号。”
谭刚亲了一下二妞笑道:“我的二妞真聪明!你们还要到哪去,要多久?”
二妞道:“我们还要去黑龙江中俄边境的恰克图去,到了那儿把货交给货主就回来,也就个把月吧。”
谭刚把头埋在二妞的怀里道:“刚见面,又要分开,我真是一刻也不愿离开你。”
二姐含泪抚摸着谭刚的头道:“我何尝不是如此,好歹再有个把月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再不分开。”
第二天,刘振远辞别刘顺儿等人,要起程去恰克图,刘顺儿给了刘振远一个帽子,说:“遇到沿途贼匪,只要让他看看这顶帽子,提我刘顺儿的名字,就没人敢找麻烦了。”
二妞和谭刚依依难舍,二人挥泪而别。
今年拉林阿勒楚喀麦子大丰收,到处是一片片金黄色的麦浪,麦浪滚滚,抚慰着满洲人的心灵,尤其让京旗闲散的心觉得踏实些了,今年不会挨饿了。
京旗闲散中跑的跑,逃的逃,没跑没逃的一般都认了命,踏踏实实跟民人学种田,种菜做豆腐……总算安定下来。
今年各旗的“官地”麦子也是大丰收,正黄旗的官地,头几年被“猴子”和索力把持着,一般京旗闲散连自己的地都种不过来,自然没人过问官地的事。这几年,尤其是今年官地丰收,正黄旗的京旗闲散都指望着官地的收成,“猴子”和索力也就隐瞒不住了,再想克扣官地的粮食是不行了。可他们私设鱼网还能挣些钱,尤其是“猴子”和王岩的银号勾结,从王岩那得到铸银加工费,“过往银”的利息也不少。
由于索力立了战功,加上这几年又来了二批京旗闲散,拉林佐领有了新增的缺,索力便被提升为佐领。索力买通协领,把拉林税银的碎银溶银元的差事都让‘‘猴子”找王岩银号办理,然后,索力和“猴子”分赃,再拿上一些银子孝敬协领。
这一日,“猴子”来到阿勒楚喀王岩的银号,告诉王岩今年拉林又要熔铸大量税银的碎银子,然后解往京城。过几日便把大量碎银运到王岩银号。王岩一听自然欣喜不已,所得收益除了给猴子以外,自己收人也颇丰,于是摆了酒肉款待“猴子”。
离开王岩的银号,“猴子”饭饱酒足,晕晕糊糊地骑着马往回走,还没出阿勒楚喀城他就感觉好像总有两个骑马人跟着他,刚出城不远,果然那两个骑马人上前一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到山上坐会儿吧。”
“猴子”一惊,明白定是山上的胡子找他,酒也解了,心里便一阵狂跳,浑身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到了山上,还是往常一样,刘顺儿和谭刚蒙面坐在一旁,“天狼”问话。
“天狼”道:“‘猴子’,今年的收入不错,你打算怎么孝敬我们哪?”
“猴子”道:“大爷,那我还按往年的老办法办吧。”往年一到麦收,刘顺儿就派人到官地收麦子,“猴子”负责放风,等胡子们快收完了,再报官,然后虚张声事地追捕一番了事。
“天狼”道:“今年何时往京城送‘皇杠’呀(皇杠——即朝廷每年向各地方征收的税银)?
“什么时辰押解去京城还未定。”
“我们都知道,每年拉林的税银溶铸都是你干的,今年听说拉林阿勒楚喀的税银全由你负责熔铸,你不少赚钱哪。”
“各位爷,您知道这差使是协领和各旗佐领定的,他们都知道这里的油水,能轮到我吗?我不过喝点汤罢了。”
“别废话,今年我们要的是大买卖,劫皇杠。”
“猴子”一听,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狼”道:“你要把何时解皇杠,多少人马押解,行走路线详细打探清楚,然后告诉我们。”
“猴子”道:“这告密是要掉脑袋的。”
“你不告诉我们,我们要你的脑袋,还得搭上你妹妹!”
提起妹妹,“猴子”一阵心酸道:“各位爷,我已孝敬你们两三年了,你们当初答应一年后就放我妹妹回去,可如今……”
“天狼”道:“这次你报信儿后,我们带着你妹妹下山,只要我们一见到解皇杠的队伍,马上就放她回家。”
“猴子”道:“我能见见我妹妹吗?”
“天狼”看了一眼刘顺儿,刘顺儿点了点头。
“天狼”和一个绺子嘀咕了几句,一会儿一个绺子领着“猴子”的妹妹进屋来。
“猴子”一见妹子,喊了声“妹子!”猴子妹妹愣了一下,接着便跑过去,扑倒“猴子”怀里,哭喊道:“哥!哥呀!你是来接我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