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沈悉夙一身红装,发着流云髻,手中挽着红绸,携着碧儿前往衍喜宫。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心生叹意,她竟然再次跨入。唯一改变的只是住在里面的人更替了。
殿门口太后的侍女躬身给沈悉夙行礼,沈悉夙虽入宫不久,少行走于宫中,只是凭借这身衣衫便可彰显身份。
“臣妾沈悉夙请见太后娘娘。”声音不缓不急,稳重含礼。侍女转身入内,许久,里面传来声音。沈悉夙小步走进殿内,四处相望下,心下惋惜非常。此处早已物是人非,不复当年的模样。
随着侍女的指引,直至入内堂。沈悉夙垂下眼眸,目不斜视,盈盈施礼。
“素闻沈亭教女有方,今日一见果然没让本宫失望。”落座榻上之人语调平和,性情也是温婉至极。面上含笑让沈悉夙落座下位。
“臣妾进宫已有时日,却未曾探望过太后,实是有失孝义。”沈悉夙语气诚恳,满是谢罪之意。太后摆手,面上慈善,“你入宫时日尚短,怪不得你。即便皇后,也不见得会来探视的。”语气中温和有致,却充满对皇后的不满之意。
太后目光深远,看着沈悉夙道:“这宫中皇嗣稀少,本宫的身体愈见不行,不可谓不心急啊。沈御史为国家栋梁,沈容华乃沈亭之女,于理沈御史前朝尽忠,你这后宫中也得好生伺候皇上,早日让哀家抱得孙儿才是。”
“臣妾谨遵太后教诲。必当谨记心头。”沈悉夙答道。
“本宫真是老了啊,这浑身没一个安生地儿啊。”太后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身上好似不太爽利。沈悉夙见此,便知她腿疾可能复发,日日揪心之痛确实难忍。思忖片刻,忙到:“太后似有不适,不如让臣妾给太后揉揉,可缓解痛处。”太后闭目,轻轻点头默许。
沈悉夙揉着太后的后肩,轻重缓急皆有序,一时间太后的痛楚稍缓。半响,太后睁开双目叹道:“沈容华真是一双巧手,只怕除了……”突然,太后用力地抓住沈悉夙揉按的手臂,急切道:“这是小凤儿的弄穴手法,你是小凤儿?”
沈悉夙心中些许沉痛,这是多久之前的词汇了,此刻的她竟然有些恍然。只是失神片刻,随即镇静自若地答道:“臣妾是沈悉夙,不是太后口中的小凤儿。”
太后目光紧紧锁在沈悉夙的脸颊之上,注视许久,终是失望地摇头轻叹,“是本宫太过思念小凤儿,识错人了。”目光中沉痛之意凝重,逐渐愈飘愈远。虚弱的面上沉重不已,嘴里喃喃道:“一晃眼本宫的小凤儿已经离开五年了。五年了啊,可本宫没有一刻能忘怀啊。”
身后的沈悉夙不由自主地伸手欲安抚太后,只是右手停于半路生生顿住。她知,自她死后,太后和皇帝的关系便陷于僵局,如此一来便生疏不已。太后始终不能谅解他伤我之事。
沈悉夙虽内心明镜,却是绝不能心软,害她至深的是她亲生儿。若是放开一切,自己的怨情苦楚,自己满腹的伤恨谁来解?
看着太后悲恸寂寥的背影,久久未语,只是面上恢复坚定之色。眼眸中忆着遥远之人,透着看透世物的浮沉。
“臣妾打扰太后休息了,太后必要保重身子,如此悉夙便告退了。”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太后闻之只是摆摆手,未再注意沈悉夙的去留。
出了衍喜宫,沈悉夙看着远处的座座宫殿脸上泛起邪邪的笑意,这些人,她要慢慢地玩。
夜半时分,沈悉夙身着黑色夜行衣,身手敏捷地行走在凤鸾宫中。凤鸾宫中烛光点点,却是万分宁静。凤后端坐在上位,朝着下面垂目的彩晨问道:“让你所查之事可有眉目?”
彩晨立即沉色答道:“回娘娘的话,据探子来报,静妃的父亲极有可能隆升太尉之职。若是如此,便是这个婉婕妤也无用处了。”
凤非兰脸上泛着慎重之色,思及静妃前后势力,皆不得小视。况且她性温,沉稳之极,绝非冲动行事之人。对付她,实是不易啊。
继而,叹惋道:“静妃她有皇朝唯一的皇子膀身已是屹立不倒。本宫孤身一人,虽为凤相之女,可谁人不知他的心中只有那个死去的凤栖梧。此回,他便是倾力相助也只会从家族之利出发。岂会考虑本宫的处境。
“娘娘莫担忧,只要凤相在一日,您这后位便是稳稳当当的。”彩晨万分肯定之下,凤非兰也静静点头,面色稍缓。
“静妃得势怕是早晚,当下谁人受宠之甚尚且不明,如今之计必然要保住瑜妃肚子里的孩子。只有瑜妃得子,本宫才得和静妃抗衡之力。”瑜妃家世尚弱,怎比凤家之势。这孩子倘若出身必为凤非兰所牵制。
“娘娘何惧静妃之势,凤家的生荣和您的身份地位可是息息相关啊!这左手始终离不得右手的。”凤非兰淡笑不语,忽而眼神凌厉,说道:“查到他的下落了吗?”
彩晨脸上略有得意,“娘娘放心,奴婢都办妥了。”凤非兰双眼微合,仿若静坐打坐一般。
沈悉夙黑沙拂面,眼中仿佛金光一亮,身体轻盈一闪,转瞬间便消失在凤鸾宫外。
彩晨眼光一顿,不解道:“娘娘这是何故,明知隔墙有耳,为何还透入消息给对方知晓?”凤非兰面上含笑,并未言语,仿佛这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一样。
沈悉夙褪下夜行衣,转而恢复宫装女子打扮,她目光如炬,心中暗叹:我的好姐姐,心计还是这般深沉,差点害小妹着了道。
凤非兰从小与她便是不对盘路,两人明着亲厚,实则暗潮汹涌。早前于她还有些许愧疚,毕竟自己得了父亲的宠。只是如今这番模样,倒是扯平了。
几年不见,她倒是越发胆大了。她怎的断定我必助于她?可惜太了解于你,不然此回必中你意。沈悉夙浮动额角垂下的发丝,露出了邪魅不明的笑意。
静妃?倒是个妙人。当年在王府里的侧妃之中可是最是安分守己的。如今膝下还有皇长子云楚,地位稳如泰山之势。
说来这个皇长子,沈悉夙倒有一面之缘。月前她散步于兰亭小榭,撞上了这年仅四岁的云楚。小小年纪的他举书读诵,倒是有模有样。赶巧儿,前方端着水盆的奴婢疾走之下,一失手泼了云楚他一身的水,湿尽了衣衫。他并未大骂哭叫,而是冷静地训斥了一番,同时也饶恕其罪责。所谓恩威并施,倒让她多留意几分。
小小年纪,心智却是相当成熟,果真是静妃教导有礼。只是不知在这个多事之秋,她静妃是不是还能保持这般娴静,这般心静如水啊。
次日,碧儿乘梳妆之际,提醒道:“主子,瑜妃娘娘的生辰就快到了。正巧双喜临门,皇后娘娘有意要予以大办呢。”碧儿虽言及一半,沈悉夙也知她的担忧。瑜妃此时正处尴尬之地,必要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才行。只是这场生辰宴不知道是********啊!
沈悉夙收拾几缕发丝,来回拂动,脸上意味不明。“此事本宫自有打算。还有,近来好好管住自己的嘴,该不该说的思量清了,别到时候连本宫也救不了你,只能自求多福了。”碧儿心中一沉,近日来她确有几分不冷静。主子提及下,倒有一丝如雷灌顶之效。
“碧儿必当谨严慎行。”碧儿恭敬的垂首一旁。论及沈悉夙,其实她也不甚了解这个主子,虽自小便跟着,只是主子向来性冷,不愿多语。不想这几月主子深沉精明不少,心下不禁有几分窃喜。宫里的女人若没有点聪明劲,定然结局惨然。思及此,手上的动作快了几分。
沈悉夙看着碧儿分明心思变换,倒有几分释然。这宫里她唯独能信任的怕是碧儿了,自小跟着沈悉夙,品行纯良,却也不愚钝,若经调教也是宫中一好手。
“碧儿,这短时日你帮我仔细瞧着身边之人,呆在本宫身边也有些时日了。有几双眼睛本宫瞧着不老实,去查查都是哪位派来的。仔细些,别露出破绽。不过,话说这猫儿啊欲想抓住耗子,还得不滑手才行。”言毕,低手抚摸着鲜红的指尖,眼中笑意盎然。
瑜妃的生辰来得甚是快,宫中热闹纷腾,妃嫔之中各种心思。
白日里无非是道贺之事,期间少不了热络,沈悉夙差人将生辰礼送了过去,并未只身前去。当然,不少妃嫔也是如此而为。这般三人成行,倒不觉失礼。
“主子,今儿晚上阵势颇大。可谓自入宫以来从未有过的。瑜妃娘娘好生福气。”
沈悉夙心中嘲弄,这福气只是昙花一现,得意之人为谁,现下还不得论断呢!只是可惜一瑜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未出生,便陷于这般牵扯,能否平安出世也是难言之说。
出席之人众多。王公大臣必少不得,届时说不定还能见到老爷呢!说起老爷,您有些时日未见了。”越说声音越小,好似害怕沈悉夙生气。只是未如预期般怒容,沈悉夙面色如常,从容之至。她知原先的沈悉夙必与其父有隔间,只是不知因何事而已。
趁今瑜妃生辰,她也该见见这个“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