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扶着杨氏刚落了座,便听屋外响起一阵嚎啕大哭声,云深看向面色难看的杨氏,小声道,“听声音像是三奶奶。”
杨氏自然也听了出来,顾不上发作便赶了云深出去,“快去将她带进来,这么多下人在也不怕人看了笑话,不知道的还当是我死了呢!”
嘉佑听杨氏话说的这般难听不由转头看过去,果见杨氏阴沉着脸,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是紧紧握起,像是强忍了怒气一般,似是察觉到嘉佑的目光,杨氏抬眸看来,嘉佑却是不闪不避,眼里盛满了担忧。
杨氏审视的看了嘉佑两眼,半晌才遮了眸子里的探究,声音不辩喜怒的道,“你也忙了一天了,快回听风院去歇歇,这里有祖母在出不了大事。”
嘉佑自然明白是杨氏不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知道太多,这才赶了她出去,嘉佑本就不想多事,便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刚出了里间便见云深领了三奶奶进来。
想是没料到竟能在这屋子里遇到旁人,三奶奶不由惊慌的看了嘉佑一眼便又急急的低下头去,虽只是短短一瞬,但嘉佑仍瞧清楚了三奶奶脸上显出的惊惧和害怕,不知是心里真难过还是做给旁的人看,三奶奶不止哭的妆都花了,便连水蓝的裙摆上都沾了灰尘,显得整个人狼狈又让人觉得万分可怜。
嘉佑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笑着福身向三奶奶请了安,便侧身停在一旁等三奶奶过去了才出了屋子。
满双一直等在屋外,见到嘉佑便迎了上来,“主子可是要回院子?”
不愧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不止乖巧还是个七巧玲珑心,“有些乏了,回院子歇歇。”
满双听了忙唤了晚雪过来伺候,自个儿却是留了下来看着在院子里帮忙的丫头和粗使婆子,嘉佑又交代了满双几句,便也不耽搁,往外院走去。
人刚过了月洞门,就见打扮精致的苏嘉容扶了大奶奶过来。
大奶奶虽也满脸的悲痛,但眼底的幸灾乐祸却也是明晃晃的唯恐人看不出来。
两人见到嘉佑都是一愣,乘嘉佑请安的功夫换了张担忧的脸,开口问,“母亲可还好?发生了这般大的事情,可别气坏了身子。”
嘉佑垂目看着大奶奶精致的烟罗紫绣满幅喜鹊的裙摆,心下冷笑,说是为祖母担忧,其实还不是来看三房的笑话,三奶奶前脚来大奶奶后脚就到了,生怕错过一点,嘉佑又看向一旁的苏嘉容,粉红的里衣,桃红的碎花滚边褙子,锻面的袖口精细的绣了蝴蝶穿花绣样,显得人精神又娇艳,眉眼也是飞扬着,让人看着只觉得单纯可亲。
到底是亲生的母女,这看人笑话落井下石的事儿却是比旁的人更上心,也更擅长。
嘉佑恭谨的回话,“嘉佑一直在院子里候着,倒是不曾与祖母照面,不过祖母一直身体康健,想来也应无碍的。
大奶奶原本想从嘉佑口中套点有用的消息,如今见嘉佑说的滴水不漏便有点无从下手,又试探的说了几句便失了兴趣,怏怏的摆了摆手示意嘉佑下去。
嘉佑便行了礼准备离开,却不想苏嘉容竟叫住嘉佑,眼角带着得意,像是抓住了嘉佑的什么把柄,“不知二妹妹送给三妹妹的熏香可还好用?没想到三妹妹嫡出的身份,倒也能跟庶出的妹妹们处到一起,三妹妹还真是亲近可人呢!”
嘉佑听着苏嘉容的话里有话,面上依旧平静如初,只是颇有深意的笑道,“妹妹感谢大姐姐的关爱,若是大姐姐看上了妹妹院子里的人,大姐姐只管开口就是,妹妹定会将人送了去。”说着便转身离去,离得稍远了才听到身后大奶奶的训斥声。
晚雪扶着嘉佑回了听风院,原想伺候嘉佑歇着,却见嘉佑一进门就坐在绣墩上执了绣针,晚雪只得沏了茶上了糕点,坐在一旁的脚凳上说话,“主子可要奴婢将院子里的下人排查一遍?”
嘉佑笑了笑,道,“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你且由着她去,待她胆子肥了在那边得用了,再连根拔了,这才会让她伤筋动骨。”
“那三奶奶那边?”
嘉佑摇了摇头,搁了手里的绣针,“我们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太过得意忘形的,自会有人收拾了。”苏嘉容扶着大奶奶进了里院,打眼便瞧见院子里躺着个人,脸上盖了白布看不见长相,倒是青莲紫的裙摆露了一角出来,素雅的锻面,精致的绣纹,不用想便也知不是府中的丫头,想是在地上搁了有一会儿了,周边的地上都湿了一块。
苏嘉容不着痕迹的扯了扯大奶奶的袖角,大奶奶自然也瞧见了,快走几步过去,泪珠子径直落了下来,哽咽道,“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投了井?这人一死可就什么盼头都没有了,怎么就是看不明白呢?”
看守的婆子见大奶奶过来便紧张的退后几步,如今瞧见大奶奶只远远的站着说话便松了口气,呐呐的劝道,“大奶奶可别哭伤了身子,外头日头正毒着,快去屋里凉凉。”
大奶奶拿丝帕压了眼角,看着那婆子道,“劳妈妈受苦了,只是一看这么年轻的姑娘就……我这心里只觉得揪着疼,如花的年纪,却是早早就去了。”说着脸色也愁苦起来。
那婆子进府也有五六年了,只是性子直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便一直做着粗使活计,何曾被这般的贵人轻声细语过,一时只觉得受宠若惊,惶恐道,“奴婢不敢,都是奴婢的本分,若是表小姐泉下有知大奶奶这般伤心,也定是难过的。”
这府里的表小姐自是只有一位,大奶奶见目的达到,便也失了耐心,又与婆子说道了几句,便转身往屋里走去。
云深一直站在外间窗边,见大奶奶往屋子里来便敛了面上的冷笑,上前打起了帘子,“大奶奶怎么来了?外头日头这么大,快进屋里坐坐。”
大奶奶站在外间也不进去,只是往里看了看,与云深攀谈着,“不知母亲可还好?姑娘在母亲身边一直是个得力的,还请姑娘多多劝劝,姑娘也知母亲一向是个心重的,如今发生了这等事,母亲少不得又要挂念了。”
云深任大奶奶说着只听不回答,要不就是敷衍的答两句,大奶奶见什么也问不出来不由气恼,“也不知满双姑娘在三娘身边得不得心,不过满双姑娘这般机灵又是个做事妥当的,想来也是得用的才对。”
云深听大奶奶话里话外讽刺自己不懂变通便心下着恼,好半天才压了火气,回道,“满双姐姐不止机灵还是个忠心的,一心一意为主子,不被重用也奇怪呢!”
大奶奶见云深回嘴便沉了面色,只是却不敢发作杨氏身边的丫头,伸手轻抚着袖角精致的银丝祥纹,笑道,“是啊,丫头忠心才是可贵,只是丫头到底是丫头,再如何能耐,却也终究是个丫头,这身份却是改不了的。”说着得意的看了眼云深难看的面色,拉了苏嘉容的手,笑道,“走,我们进去看看你祖母!”
大奶奶原本以为进去看到的定是一场好戏,少不得还要见些血腥,没成想竟是一片风平浪静,三奶奶坐在下手的椅子上哭的伤心,杨氏却是慈爱的开口劝着。
见大奶奶进来忙招呼着,“芷荷你来的正好,你三弟妹哭的伤心我怎么劝也劝不好,你两一向要好,快帮着劝劝。”
大奶奶错愕的看了杨氏一眼,这才担忧的看着三奶奶道,“三弟妹快别哭了,若是哭坏了身子母亲又该心疼了。”
三奶奶又呜咽了两声才止了泪,还未说话,却是云深进来在杨氏耳边禀报了几句,杨氏面色也不变,只看着大奶奶吩咐道,“你六弟妹身子不舒服恐是过了暑气,你且去看看,若是无大碍便回自个儿院子歇着别过来了,这么远的距离你也不怕累着,母亲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心意到就行了。”
大奶奶觉得杨氏是话里有话,但抬眼看去还是那张慈爱的脸,便心下忐忑的应了声下去了,大奶奶一走苏嘉容也不敢留,忙找个借口也走了。
屋子终于静下来了,杨氏疲惫的闭上眼,半天才睁开,看着已跪在屋中的三奶奶道,“你小时候只觉得是个乖巧伶俐的,这才向你母亲要了过来在府里做个正房奶奶,我也一直觉得自己眼光准看人不会错,竟没想到看你却看走了眼。”说着眼神便凌厉起来。
三奶奶跪的两腿酸软,如今又被杨氏这么一瞧,心下害怕直抖个不停,却也只知道哭一句辩白的话不敢说。
杨氏看了三奶奶良久,忽的将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厉声道,“还不说!”
三奶奶被吓得鼻涕眼泪横留,重重一头磕在地上,颤抖的道,“不关侄女的事儿,是那小蹄子勾引三爷我才打了她几掌,谁知她竟敢当我的面说那些餍脏话,我气的厉害便写了书信回家里,谁就想到,她……她就投了井!”
“糊涂!”杨氏道,“她一个定了亲的姑娘你写信回去不就是逼死她吗?这名声都没了,她能不投井吗?原以为你只小事糊涂,却不成想大事上也是拎不清,我真后悔将你娶进侯府,你自从进了这府里给我惹了多少事端,我事事忍让帮你善后,你却也一点长进没有,只知道捻酸吃醋,如今三儿更是被你逼得府也不回,我留你何用?”
三奶奶跪行着扑到杨氏脚边,只哭的凄惨,“姑姑饶过侄女一回,侄女再也不敢了!”
说着便咚咚的磕了响头,只几下便见了红,杨氏看了心下不忍,重重的叹了口气扶起三奶奶,红着眼睛道,“姑姑知你是真心挂着三儿,可自古女人便忌讳这妒,凡是沾了边的有哪个有了好下场,只要能坐着这正房奶奶,就算娶再多的姨娘不也是要敬着你?将来开了府出去,不也是任你发落?你且记着,这掌了府里的人才是真正掌了男人心的人。”
三奶奶似懂非懂的点了头,真真正正的伤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