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第一次尝到了生离死别的痛楚，想着襄王那样英武刚毅的人，此时竟然尸骨不全，躺在那个冰凉未解的黄土垄中，岂不令人伤感？
襄王临去时，还穿着我给他缝制的那件带着芙字的衣服。在那场淫邪暴虐的火难中，衣服都被焚烧殆尽，只留下了片段的花纹。襄王总是埋怨我不给他做衣裳。第一件衣裳在大漠里穿着，被他磨损坏了。第二件衣裳也不过是新穿，就这样随着襄王去了！
我吩咐春祁女御，给我支上架子，找来布料、绣样，我要做衣裳。春祁女御问道：“娘娘想要什么样的？”
我说：“还照上一件衣裳的样子，布料，还是木芙蓉的绣样，芙字的边纹，尺寸，都一样的，我想再做一件。”
春祁女御答应着去了。没多久，按照我的要求，还是那样的一套东西，给我准备好了。
这一次，我没有让任何人帮忙，我一个人来了。我的手指尖在哪柔软的布帛上面滑动，如同触摸到了襄王光滑的皮肤；我一针一线描摹那个木芙蓉的花样，如同看到了木芙蓉花下他温柔的笑容；那一个一个金边的紧挨着的芙字，就好像襄王偎依着我观看芙蓉丝帕的情形。
我全身心都在缝制衣裳上。白天缝一天，晚上点上灯盏继续缝。等到眼睛被泪水迷蒙，再也缝不下去，我才会突然哭出声来，喊一声：“王爷！你撇得莫离好苦啊！”
衣裳缝制得很快，一个多月的时候，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了。只剩下袖子边、袍子底部的边纹，把一个个芙字填充整齐就算完事了。如果襄王活着，他一定会说：
“这件衣裳王后缝得最快了！简直像是一个采桑女了！”我一定要娇嗔地打他。可是，我再也听不到他调笑的声音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行辛酸泪。
“王后！如此沉湎哀伤，对逝者何益？对生者何苦？”
有人在说我。
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在我的身后。
“陛下！”我给他行礼。
“襄王已经去了快一年了！看看你的样子，还没有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人已经不再了，悲伤何益呢？越沉湎其中，越会损伤身体。你这种样子，朕不忍见，襄王地下有知，也违了心愿。莫离，你明白不明白？”昭明说道。
“臣婢没事的。只是偶尔忆起襄王，有些伤感。”我说。
“昭华苑、引凤阁、木芙蓉、饮凤池。此处已经是伤心地，不宜久居。金天王爷和你母后都不愿意留在宫苑里，害怕睹物思人。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做什么？遵照襄王之命，跟我回去吧。”昭明说道。
“臣婢不想离开这里。陛下不用担心臣婢，臣婢没事的。”
昭明拉住了我的手，说道：
“莫离，你真的愿意就这样，冷冷清清过一辈子吗？撇下我不管吗？我对你的心意，可以这样被你忽略吗？莫离，想想虚宇城，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历经了多少苦难，才能够像今天这样，重新走在一起。莫离，真要忽略我吗？”
我真的不忍心拒绝他。我欠他的情啊！可是，他已经不是虚宇城那个白衣飘飘的儒雅公子了！那个只属于我的温柔多情的学谕大人了！他是天子啊！他是那么多女人共同拥有的夫君！
他要给我的不是一个充满爱和幸福的两个人的暖巢，他要给我的是一个后宫里面的硬生生的位置。他要让我变成他的一个夫人，和其他的夫人、女嫔、世妇娘娘一起，变成他的妃子中的一个。这种共侍一夫的后宫身份，我无法接受啊！
“臣婢感激陛下的恩典。可是，臣婢真的不想进宫。”我说。
“因为后宫那些妃子吗？”昭明问我。
我不承认，说道：“不为别的，臣婢不想离开夏宇宫。”
昭明一看，隔了这么多日子，我还是这幅生硬的嘴脸，他有点生气了。但是他还是忍着气，好声好气对我说：“莫离，体谅我一下！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你不要逼我！宫里已经给你收拾好了，选个日子进宫吧。好不好？”
“臣婢不去。”我说。
“莫离，”昭明这一次有点火了，“你从来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不考虑我吗？这些日子我尽量忍着，给你时间，让你从痛苦里慢慢走出来。我能够替你考虑的都去考虑，你就这一个主意吗？说不进宫就这样狠狠拒绝我吗？你每天什么心情，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是吗？”
随他怎么说好了！反正我是不会进宫的。我打定主意，一声不吭。但是我用这种沉默表示我的决心：我拒绝进宫。我拒绝接受他的安排，我绝不会成为他后宫里面的一个妃嫔。
昭明很聪敏，他马上就知道好好跟我说没用了。我那种顽劣和固执他没有领教过，襄王熟悉得不得了。他开始冷冷地看着我。现在，我已经是他的对手了！
“莫离，你不要逼我！想让我对你动手吗？”昭明问道。
“臣婢希望陛下考虑臣婢的心愿。臣婢不愿意进宫。”我简而言之。
“莫离，我不管你是什么心愿，不管你怎么想，你必须进宫。夫为妻纲，襄王的遗命，你必须遵守。把夏宇宫里的事情尽快安排妥当，准备进宫成为我的夫人。册封的文书，过些日子给你送来。”昭明冷冷说道。
“不可能。”我顶撞说。
“你打算跟我对抗吗？”他冷冷地问我。
“臣婢不敢。”我说。
“那就奉诏进宫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昭明说道。
“臣婢不奉诏！”我顽固地说。
“不奉诏就是逆旨！莫离，我警告你！胆敢逆旨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想清楚！婚姻的事情，襄王的话就是天！轮不到你说话！”昭明说道。
他的眼光变得阴冷起来，但是也不凶狠；脸上的表情也不严峻，依旧是那种淡淡的样子，但是却让人感觉畏惧和心寒。
他越这样，我越不怕他。不就是冷面冷心吗？他随便怎样对待他的嫔妃夫人都可以，对我没用！
我是襄王的王后，用不着看他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