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说道：
“也难怪。这碗粥美则美矣。不足之处就在于水。澄湖之水出自河水，一路水流激荡，途经修竹茂林，到了澄湖这里，水质甘美。白天用水多，船行舟划，又有日光照耀，所以水质偏硬；经过一夜静谧，水路顺流，湖水才会清澈，水质绵软。如果煮上好的粥食，要用早上的水才好。襄王如何懂得这些，所以用了黄昏的水。这就是美中不足所在。”
昭明含沙射影，说襄王是一介武夫，不会品尝甘美之味，也不懂这些精微的品尝之道。昭明是喜欢品茗的，他的香茶不离口；襄王喜欢纵酒，很少用茶，哪里比得上他？
这不是欺负襄王吗？
我不满他的话，替襄王辩解说道：
“陛下为天子，所以才会闲情逸致，说出这么多无关痛痒的话。天下百姓都像陛下这样，分得清早晨和黄昏之水，品得出黄米白米之味，那要什么样的大同社会才行？是因为陛下的仁德贤能尚未达到，所以襄王才会美中不足。”
昭明哼了一声，说道：“听王后的话，王后和襄王，已经和解了不成？”
我跟襄王和解了吗？
好像我们并没有说过和解的话。我看他这样子，说道：“看陛下的意思，陛下和襄王，已经和解了不成？”
昭明笑道：
“王后难道不知吗？襄王听说王后离宫出走，全无斗志，派明信侯去递个请罪的降表，自己飞马来找王后去了。请罪认罚不说，还将王后娘娘欠下的一百万两白银给免了。一百万两白银！这么大的贿赂，足见襄王的诚意，朕焉能不领？”
襄王冷笑说道：
“陛下向来喜欢拿别人碗里的东西赏人。王后娘娘欠下的白银，陛下原本就没打算还。臣做一个顺手的人情罢了。给王后娘娘一个体面。陛下也太高看臣了！”
我为自己辩解说道：“不是这样的。王爷，臣婢原本是打算还给王爷的？”
襄王笑道：“娘娘打算用什么还？王室国库里有多少银子，王后还不知道吗？”
我无言以对。昭明这时候抬头看到了我在树上的小房子。带点讥讽样，仰慕地说道：
“不愧是玉裳仙人的高足，这样的房子，一般人还住不得！
“原本就不是给陛下住的。”我说。
昭明微微一笑说道：
“看来，王后娘娘对朕还是有点意见。朕回头给俨如先生送几斗粟米，算作王后的学费。王后就跟着朕回宫吧。这个房子怕是住不上了。”
这是要带我回去了。我也不敢拒绝他。他站起身，我看见柳岸侍卫和蒲棠女御已经在外面站着迎接他了。
昭明回头对襄王说道：“襄王护驾有功，回头上京请罪时，朕给你减罪就是。”
我听他这么说，有点担心，问道：“陛下还要问襄王之罪吗？”
昭明说道：“他侮辱王后，摔伤王后玉体，公然对抗王师，还不问他罪吗？”
我问他：“陛下怎么惩处襄王？”
昭明说道：“王后忘了胳膊是怎么摔伤的吗？忘了襄王怎么侮辱王后的吗？还在担心襄王吗？”
我给他行礼求情说道：
“陛下宽恕襄王之罪，臣婢才会跟陛下回去。如果陛下一定要惩处襄王，陛下就只管下令。臣婢就留在澄湖这里，不愿意再回去。”
昭明说道：
“你这个傻孩子，你是不会记仇。王后放心，朕自有分寸。襄王不能再留在夏宇国，他必须上京协助朝政，到京城里去任职。”
襄王说道：“这个不行，惠公还小，夏宇国还离不开臣。”
昭明说道：
“当年金天老王爷在京城任职之时，襄王不过七八岁的光景。青春少年，壮志踌躇。和一群将士一起营寨里面滚爬长大，结成生死情意，才有了今天夏宇国这样壮志恢弘的局面。如今惠公也已经七八岁了！可以锻炼一下了。”
襄王想了想，也是这样的道理。
昭明说道：“还有，襄王之罪不可赦，要关到刑狱司里以示惩戒。由王后亲自训导。”
我傻笑说道：“臣婢怎么敢训导襄王？”
昭明说道：“王后忘了襄王怎么侮辱你的？他怎么侮辱你，你就怎么训导他！你就当面训诫，给他讲些君臣之道的道理。”
我问道：“那要关多久？”
昭明说道：
“最少要半年。不过朕念及襄王之功，也赎了银子赔罪，就罚他三个月。这期间，朕会派人把襄王府再修建一下，方便襄王入住。”
襄王还有些踌躇。昭明说道：“不是王后给你求情，朕还不会轻易放过你！”
襄王笑了笑，说道：“王后的心原本就在臣这里。不是陛下，王后还会是臣的王后。”
昭明哈哈大笑，说道：“朕不这样想。如果没有了襄王，朕就会失去王后了。朕应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昭明说着，带着我回转过来。我跟着他走的时候，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襄王——
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夕阳西下的澄湖边上，杨柳枝条垂在他身后。他不得不承认了他的失败，向命运屈服。他的指点江山的万丈豪情，终归比不过胸怀中的一记红颜。
他向他的爱完美地屈服了。
我对他嫣然笑了笑。虽然我的心里，同时坠落着心酸的泪雨。
他对我洒脱笑了笑。虽然他的身后，坠落着夏秋缤纷的花雨。
……
夏宇国正式上了谢罪的奏表。昭明下令为襄王免罪。外面已经征调京城里的工匠营建襄王府，宫里面却把他关进刑狱司。
刑狱司是有规制的。一般的宫人可以被关进来。国君大人这一类的，只是一个名头，实际上是被安置在刑狱司旁边几个特别设置的屋宇之内，算是优待。
襄王又不同，他已经封王，又是朝廷的卿士，太子太傅。所以昭明特地让人给他收拾了一个殿宇，算是他的安置地。
这种待遇，已经比当年的我强太多了。我当年还被昭明关在刑狱司呢。
昭明命我去训导襄王。我说：“臣婢怎么训导襄王？”
昭明说道：“他怎么侮辱你？你就怎么侮辱他！一报还一报！”
我说声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