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只要一旦有了怀疑，那么就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和集中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注意力去笃定关注被自己怀疑的对象。
并且试图通过被怀疑者一切的言行举止，来找出证明自己猜测的破绽，以满足自己的怀疑被确认后的成就感。
因此，洛亦楚的注意力自然就一丝不落的都投到慕宇身上。
他消瘦的侧脸，深陷的眼窝，泛黄的皮肤，这都毫无疑问的表示着，眼前这个人，身体上有病。
兴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让站在恒身后的帛辰有些浑身不自在。他突然上前一动了一小步，恰到好处的挡住了他投落在恒身上的目光。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此刻也才注意到，陪着恒一同进殿，且好似与他形影不离的黑衣人，南疆灵族的族主，帛辰。
帛辰来历城他是知道的，那日在鬼院，他便见过他。也是他告诉他，沐薇已经不用在睡在冰床上了。就算现在他碰了她，她也不会再消失。
只是于情于理，帛辰是没有理由来养心殿的。作为南疆之主帛辰也是没有资格进养心殿，面见吴戟的。
就算有国事，也该找他才是。若说私事，那就更不可能了。
可帛辰，却进来了。
而且，还是和恒一起。
看他们关系似乎不算浅薄，若不是早便相识，按照恒不喜人近身的性子，是不会与其达形影不离并肩而行的。
可若是相识相熟，帛辰这些日子以来都呆在鬼院，更知道他在寻找恒，又怎么会不告诉他恒的消息呢？
除非……
心中疑惑正起，君黎突然从门外进来，望着他向他点头示意。
他侧头看一眼吴戟，又望一眼恒，朝着君黎轻轻点头，君黎会意，立即退出了大殿。
不多时，君黎再次进来，身边便多了一个人，除夕那日带着泉山山庄数名高手在附灵神村刺杀他和恒的吴天澜。
其实，按照他的脾性，吴天澜此刻绝对不会出现在养心殿中。只是如今吴戟病危，怕是熬不过几日了。
作为吴戟的儿子，理应在他最后的时间里，送他一程。吴天麒已死，白祁先前传信来说，他与紫言已出了海，暂时不会回来。
如此，吴戟身前也就剩下他们三人了。
作为人子，他不希望他在有生之年，留下什么遗憾。
吴天澜从外殿进来，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用了一种很是阴鸷又十分恶毒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随即便走到了帛辰身前，望着床上病危中容貌已经变了模样的人，动作夸张的在床边跪了下去。
恒闻声，侧头来看。
想是吴天澜不意恒没有死，而且还会回到历城，进宫来。当他带着好奇心不屑的侧头瞧了一眼身侧同跪着的人，大脑中辨析清楚那人的那一刻，他身子猛地打了个哆嗦。
接着便像是见了鬼一样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身子更是本能的向他站的这一侧迅速挪移了一大截。
只见他颤着手指着恒，嘴巴张合，却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心中忍不住的一阵冷笑。
原来，他也知道怕？
曾经，他猜到了他的图谋，也知道了他的野心。唯一没有预测到的是，自己从子虚崖上回来后，会暂时失去一部分记忆，忘记一些事情。
比如，沐薇是谁？
比如，他和沐薇之间曾发生过什么？
比如，为什么沐薇会在他出征那日，相送于城门之处，还对着他唱那首只有他的阿璃才会唱的《上邪》？
也因为他被动的忘了那些于他很重要本不应该忘记的事，才使得他忽略了对沐薇安全的在意。
他不仅没有派人去保护她的安危，还曾在城门口对她痛下狠手。以至于让吴天澜有机可乘，与吴天麒狼狈为奸，设计从恒身边绑走了她。
后来，机缘巧合，让他在梅岭之下的亡窟谷找到了一只附灵兽，曾经在黑焰潭帮助过他们的那只巨兽。
在附灵兽的帮助下，他意外的恢复了些熟悉又陌生、好似尘封了千年万年的记忆。当他与恒在竹屋相遇时，被恒轻微的一提醒，他才终于想起了关于沐薇他所知道的一切。
紧接着他和恒去了虎林村寻找附灵兽，又遇上了作为守护者一只守着附灵兽的银铃，在他足够震撼人心的言语相告下，他开始半信半疑的知道了自己和幽渊曾的过往。
附灵神村，灵兽出逃，银铃归位。每一世的记忆，如疯狂的海浪一波又一波的袭来。让他彻底意识到，沐薇于他的重要以及意义。
只是他没料到，让他沦陷在过往的记忆中，其实是吴天澜与吴天麒这对好兄弟之间的一个计谋。
他们一人控制沐薇，用她的血来召唤附灵兽，促使灵兽归位。而另一个人则跟着他，意图在附灵兽的封印解除后，困住他，或者说是彻底解决他。
其实，吴天麒真的很聪明。
他一直躲在暗处，却又明里制造各国纷争。挑起各国之间的矛盾的同时，又不像吴天澜这个傻子似的，只顾着将吴国推向风口浪尖。
他在搅弄七国纷争之际，不忘稳固吴国在七国中的地位，在矛头都对准吴国之时，他又使计促使了几个国家之间互咬。
七国大战之际，他又抛下了除夕梅岭、降服灵兽、共除幽渊这个大的诱饵，使用七国名义将各国最重要的人物齐聚梅岭。
因为他很明确的了解，坐收渔翁之利的便宜。
只是他没有料到，灵兽脖间的银铃和缎带这一茬。此外，他更算漏了，曲曲凡人吴天澜，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不过也真是险，若他再晚一秒冲破记忆封印，他的计谋便得逞了。恒，必然也就没了。
所以，不为自己，单为他吴天澜刺恒心口的那一剑，他也会宰了他。
想必吴天澜也没有想到，附灵神村血战之后，恒竟然会活下来。梅岭尸骨无存的境遇下，他也没有死掉。
其实现在想想，吴天麒或许并非真的就放心吴天澜会将他和慕宇解决掉。
他让吴天澜来刺杀，可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吸收灵兽的灵，然后除掉幽渊，雄霸天下。
不过有一点，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想明白的。既然十二只附灵兽已经归位，而距离幽渊苏醒也还有时间。
那样好的机会，吴天麒怎么就错过了？
若非如此，吴天麒也许不会在最后拼死也要与他同归于尽。最后的最后，也不会死在他手里。
是呀，既然吴天麒都已经死在了他手里。那么害的他和阿璃成现在这般情状的吴天澜，他又岂会放过？
“四弟，别来无恙啊！”慕宇平静的看着被自己吓的面色发白的人，他淡默的表情上隐约透着几分冷清。
吴天澜整理了半天心绪，这才勉强平静的跪稳了，接着便直视回慕宇的注视，不无得意道，“是啊，多日不见，没想到三哥都瘦成这副模样了。”
闻言，帛辰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不过是垂在身后的手指一动，有些惺惺然的吴天澜突然就闷哼了一声。
吴天澜突然回头来望，正要发作，却见帛辰笔直站立，目光直直望着床上的人，手也负在身后，衣袖未动一毫。
根本就不像刚捉弄了他，又收回去假装镇定的样子，心下暗自咒骂一番，复又转过身去，有些幸灾乐祸的望着慕宇。
然，吴天澜的这一系列的动作，帛辰背于身后的手指微动的那一瞬，站在一侧的洛亦楚却是丝毫不差的尽收眼底。
吴天澜不晓得发生来了什么事，他却知道，以及帛辰手指动了动所意味着什么。
帛辰是在，下蛊。
心下对帛辰的出现以及方才维护恒的举动，又多一层怀疑。吴天澜确实可恨，可也不至于让他堂堂一族之主亲自动手，下蛊来惩罚他吧？
察觉吴天澜举止异常，慕宇微微侧头来看。眼角余光却猛然发现自己的二哥正用一种探寻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帛辰。
心中大颤，他这二哥太过聪明，只怕已经对帛辰的出现起了疑心。他的身体状况暂时不能被他知道，而要挡开二哥的注意，帛辰必不可少。
略一思量，紧握袖间干瘦的五指，故意对着吴天澜淡淡的冷哼一声，“是呀，三哥短短数月就骨瘦如柴，这可都是四弟的功劳，三哥得感谢四弟才是呢。”
慕宇言语清淡，听不出是气还是愤，可吴天澜却觉得背后一阵一阵凉风袭过，让他忍不住打冷颤。
床上半昏半醒的吴戟，似乎听清了慕宇的自嘲，一直抓住慕宇的那只手开始不断的清颤，嘴里也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
“恒…你……好着…吗？澜…找你……麻烦？”
慕宇就势附耳去听，末了和声宽慰吴戟道，“父亲放心，孩儿不过与四弟玩笑，孩儿一切安好。”
慕宇故意大了声音回答吴戟，洛亦楚便自然将目光从帛辰身上收了回来，转投到床上的吴戟身上。
见他呼吸急促，嘴唇蠕动，依旧在说着什么。末了，便见恒本是淡笑着的脸突然一僵，薄唇开合，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倒是一侧的吴天澜，突然开心的大笑起来，“父亲是问三哥之前带回来的那个叫沐薇的女的吗？哼，她呀，早嘶……咳咳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