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面上一震,头渐渐垂下,心头一片迷茫,她实也不知,究竟是福康安对她始终不肯放手,还是她对他终是难以放下?
永璘瞧着一言不发的红罗,心中越发悲怆,面上如狂似痴。
“哈哈哈!”他忽然放声大笑,一直笑得全身都簌簌发抖,几滴清泪却沿着眼角跌碎在地。
永璘的笑声声声似鞭,抽得红罗心头一阵火辣,她几乎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最终却是动也不能动一下。她无措的稍一抬眼,旋即便将头低低垂下,置于腿边的两只小手却不觉拽住裙边。
这样的永璘,叫红罗既心疼,却又无奈。可他要的慰藉,她给不起。
“十七爷,你……”始终不敢抬首的红罗艰难地蠕动着唇,只说了几个字,喉中就涩的再也接不下话。
半晌,永璘徐徐伸出一只手,抹了抹眼角,他没再看一眼红罗,猛一转身,大踏步而去。
永璘的脚步声在耳边渐渐模糊,红罗盯着空空的门口,不觉间,亦是长睫****。
此后,永璘便在飞翠苑绝了足,但红罗在养心殿遇上他的次数却骤然多了,他似是对朝政开始热衷起来。
乾隆见小儿子一反既往,图变思进,黾勉从事,自是老怀大慰。
红罗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她本就觉着永璘玩心过重,不事正业;再则也知永璘心中始终没有真正放下过她,他那一腔痴情,她注定只能辜负,他若是再沉溺下去,只能自伤更甚,她实不想看他再这样执迷不化,如今他既肯栖情政事,总算是心有所托了。忧的是,永璘面上笑容日稀,就算是笑,也是其薄如纸,淡若无痕,仿似遇风则散。
每次碰面,他俱面沉如水,然后也如此这般冲着红罗去笑,仿似之前一切从未发生,却让红罗看得一肚是愁,每每嗟叹,失去笑颜的永璘又哪里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永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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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日子,有一日福康安忽对红罗说,要带她出宫,却又不说要去哪里。第二日一大早,福康安就来接红罗出宫,马车行了一阵后,红罗沿途细看,才知福康安是要带她到京郊大营。
一别半年之后,红罗再次站上那片在梦里出现过多次的草地。说是草地,其实草已萋萋,入目之处,一片衰落之象。秋风纷纷扬扬,吹得人心中都似漫天飞絮。
犹记那回他们离营时福康安曾应允过,会带她旧地重游。如今再度回到这片心心念念的草地上,为何她的心却并无故地重游的欣悦,反倒一片怅然。是眼前的景致太过苍凉,是这秋风太过清冷,又或是她的心已不复是原来的那颗心了?
“再过几个月,这里又会是蝶飞莺语,娟娟明秀,景致仍像你之前所见那般美。”仿佛从红罗明暗幻变的眼神猜到了她的心思,福康安一开口便说了这句。
红罗将眼光从远处收回,轻轻扫了福康安一眼,幽幽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花不同。虽然都是春天,却再也不是同一个春天了!”
福康安眼中一凛,面色却是不改,他缓缓侧过身,伸手扳过红罗的纤肩,眸光温柔深邃:“你该知道,为何我今日要带你重游故地!”
红罗半垂长睫,沉吟不语,一缕悱恻却在面上冉冉升起。
福康安一只手轻柔地抚上红罗的面颊,他厚实的大手温暖,她的面颊却是微凉。
“那****说,若我再不放手,便让我这一辈子就再也放不下你!红罗,你晓得吗?你是我这一世都不愿放手的人!”说话时,福康安一瞬不瞬地盯紧红罗俏脸,眸中俱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温柔。
红罗的心一紧,长睫动了动,双眸徐徐抬起,对上了福康安那双勾人魂魄的星亮眸子。
原先那一双难测深浅的黑眸此时湛若明溪,一望便可见底,而红罗那两泓清泉却似被风吹皱了一般,涟渏一圈连着一圈。
他是明心见情了,而她却是迷雾扑朔。
他妻妾成群是真,她对他情根难除亦是真,无论哪一样,俱无回头之路。他便仿佛一团火,离得近了,会痛;离得远了,又冷。长这么大,红罗头一回觉得自己这般进退不得。
红罗发胀的喉头一动,却只响出一声叹息。她整个扑进他的怀里,不愿他瞧到她眼里缭绕的云雾。
福康安伸手揽紧红罗,也再不作声,陡剩风不甘寂寞地呼呼在吹。
他只想让红罗明白自己的心意,至于她的决定,他将给足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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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就进了十一月,京城中北风日日呼啸,又是一番寒彻骨。
这一日,红罗如常到尚书房授课。她先检阅昨日给八人遗留的课业,连续看过几人的功课后,脸上均露出满意的微笑。
忽地,一片空白让她怔了一怔。她抬眼看了一眼德庆,见他坐在案前,神情散漫,无半分惴惴忐忑。
红罗的眉头不觉轻皱一下,心头有些狐疑,她忖了忖,不动声色地将德庆的本子挑出放在一边,继续去看其他人的课业。须臾之后,所有的课业红罗都检阅已毕。
“德庆,为何你昨日的课业没有完成?”红罗看向德庆,平静问出。
德庆不语,面上仍无丝毫惶愧。
这种情形红罗任教之后还是首次遇上,如今她与这些学生相处融洽,而且他们几个俱上进好学,对洋文也是兴味极浓,因此红罗想不通德庆何以突然会怠慢学业,而最诡异的还是德庆的脸色,那神情无所顾忌到近乎……挑衅!
红罗双眉微凝,继续问道:“你昨日可是没有空闲?”半晌,才听德庆懒懒开口:“不是!”
“那却是为何不做课业?”红罗追问。德庆又是闭口不答。
“请你至少说出个理由!”红罗耐着性子,语声无异,神情却是坚决。
“我不爱做就不做!”德庆陡地拨高声音嚷了起来,把红罗和其余七人着实惊了一下。
红罗眉头拧起,眼光在德庆呈怒的小脸上快转几下,他今日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