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倒是很欣赏水心这种落落大方的姿态,世俗女子通常为陈规陋习所系,再加上内心羞赧,即使有中意的人,也会深埋于心底,绝不会轻易的说出来。
还记得玉朴师弟曾提起过,他在家乡原来有个挚爱的未婚妻,两人是从小结的亲,双方父亲俱是城里的小官僚,对儿女的这门亲事十分满意。本来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谁料到男方的父亲却在他们将要成亲的时候染上重病,很快就撒手人寰了。不单单如此,玉朴父亲的那些陈年旧账也一并给翻了出来,连死后都没落个好名声。
玉朴和那个姑娘自幼相好,长大后日渐亲密,两个人正做着成亲后夫妻和谐的美梦,哪知道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玉朴父亲清名不保,女方家里也生了悔意,以男方要守孝三年耽误女儿青春为名就把亲给退了。未过几日,又把女儿嫁给了城中太守的二公子。
玉朴得知消息,偷偷送信给姑娘身边的丫头,让她把小姐接出来与他一叙。姑娘果然如约而至,玉朴让她和自己私奔,姑娘犹豫良久,最终没有答应。玉朴心灰意冷,这才在上清观出了家。
后来听说那个姑娘在父亲的威逼之下匆匆出嫁,家乡水路众多,太守派了一只花船来迎亲,姑娘登上花船,却在花船行至一半的时候投河自尽了。
是和师姐一样的死法。
如果那姑娘当时答应玉朴一起出逃,那么水中也不会多了一缕幽魂,上清观也会少了一个道士了。
师父玄华说过,玉朴这是避世,而非出世。自古因情路受阻因而选择出家的人不少,飞升前一般会遇到最难冲破的情劫大观,知道底细的道观掌教往往都不愿意收。但师父什么都没说就收下了,璇玑当时也问过他,师父还是含笑不语。
这个师父什么都好,只是每当遇到什么除了修行以外的事情,闭口不谈的时候居多,当真是应了他这个道号中的“玄”字。
玄之又玄。
璇玑略一回神,就发现自己想远了。
水心在旁边看见璇玑不说话,不由笑道,“怎么?我说的事情太过惊奇,吓着你了?”
“没有,”璇玑慌忙掩饰,又往身上浇了一捧水,几根青丝散落下来,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好了,”水心脸上笑吟吟的,“该你说了。”
“嗯?说什么?”
“还装傻?”水心在温泉上写了一个白字,“就是你和白公子的事啊。”
璇玑迷惑,“白公子?你说白黎?我和他之间有什么事?我不知道,还请姐姐指教。”
水心当她是害羞,“好吧,那我就指教一下,你和那白公子是如何定情的?”
“定情?”璇玑的眼睛睁大,像是听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姐姐可不要胡说,我是道姑,怎么会有私情?”
“你是道姑,不也是女子么,再说道姑还俗嫁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水心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难道你不曾对白公子有意,白公子也不曾对你有情?”
璇玑正色道,“姐姐你定是误会了,我和白公子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璇玑曾经发誓终生入道,如今也不想打破誓言。”
水心就是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白黎在隔壁的房间从耳朵上扯下一根细线,连城坐在桌边喝了一口香茶,慢悠悠的问道,“怎么,白大公子,听出什么悄悄话来了么?”
“你耳中的丝线还没摘去,难道没听见么?”白大公子没好气的说着,神情极为不豫。
“呵呵,”连城明显是在看他的笑话,“你看,是你这么巴巴的要我把那听壁角的宝物拿出来,等到真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你又来怪我,唉,做白大公子的朋友,还真是难啊。”说完装模作样的开始叹气。
白黎飞了一个横眼,“你当然可以幸灾乐祸了,有个美人直接表白,可我就惨了,努力这么久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啊。”
真是令人丧气。
“或许是女儿家害羞呢,我看那位璇玑姑娘面目雅致,料着也该是个冰雪的性情。”
白黎嘟囔着,“以前在天上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
“什么?”
“没什么?”白黎郁闷,把那根长长的丝线揉成一团,随便丢弃在地上。
“哎,”连城肉痛,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收刮过来的宝贝,就算是大内皇宫也没有,“你干嘛拿这个东西撒气?你不是说你是神仙吗,干嘛还要用悬丝来听壁角?”
白黎又一个横眼,“你懂什么,璇玑是修道之人,我要是动用灵力,一早就被她发现了。”
“……”
这边水心已经换了个话头,“对了,姑娘,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璇玑想了一下,昨日到洛阳的时候是正月十三,如今过了一日,应该是正月十四吧。
“正月十四,是什么特别日子么?”
水心笑道,“错了,今天是正月十五,正是我朝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
正月十五?难道是自己算错了日子?
“姑娘曾在在主人宴上了一杯醉仙酿,是也不是?”
“是。”璇玑点头,“我今日在府上喝了一杯……“说着突然回想起水心那句“昨天你回房的时候还是白公子将你抱回来的”,她当时没注意,难道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果然听水心解释道,“那酒入口甘甜,后劲却很大,姑娘经不住酒力,睡了一天一夜了。”
“原来是这样啊,”璇玑自责,“以后断不能这么饮酒了。”
“偶尔饮一点也无妨,对了,姑娘,今天是上元灯节,我们一起出去游玩吧。每年这天洛阳都会摆上好多盏花灯,满大街都是看灯的人。”
璇玑犹豫,“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水心说着停顿了一下,脸上沾染红霞,“再说……再说主人也一同去的。”
璇玑明白过来,笑着应道,“那好吧,只是我虽在洛阳居住了六年,但道观幽深,每年的灯会我还无缘得见,就扰烦姐姐带个路吧。”
水心脸上露出欣喜,她还没想到这个璇玑姑娘这么好说话,语气也欢快起来,“那是自然,我自从和主子从宫里出来,每年都要去看花灯的,今年姑娘和白公子同去,人多也更热闹一些。”
“白黎也去么?”
“嗯,想必主子也和他提过了,”水心随即站起身,“姑娘,温泉不宜久泡,我们还是赶紧穿衣吧。”
璇玑果真发现肌肤已经微微起皱,也跟着站起身,换上水心递给她的粉色衣裙,盘起的长发也放开了,插上一根朴素的木纹簪子。
外面有人不动声色的敲了下门。
“肯定是水碧那个妮子在催我们了,姑娘,我们赶紧走吧。”
“嗯。”
两人说着一同出去了。
白黎和连城果然已经在正堂里候着了,桌上已经摆好了宴席,盘里摆放的和璇玑昨日吃的毫不相同,一看就是清淡的菜色。桌上原先摆放的酒壶和酒杯也不见了,只有三副碗筷。
连城看见璇玑进来连忙笑道,“璇玑姑娘起来了,可曾还觉得头疼?”
璇玑微微脸热,“不疼了,多谢公子关心。”
“嗯,水心已经和你说过今天是洛阳灯会罢?我们先用饭,用完饭后再出去也不迟,姑娘请入座吧。”
璇玑想让水心一起,回头却发现水心已经不见了踪影。
眼角余光掠过站在连城身边的白黎,不知怎么了,白黎明显精神不振,全然没了平时那副谈笑风生的样子。
也没有主动上前和璇玑说话。
璇玑心中满是疑问,可又不知道怎么问出来,只好先走到席间坐下。
白黎也走到席间坐下,只是没有像之前一样挨得璇玑那么近了,慢吞吞的摆碗,慢吞吞的夹菜,再慢吞吞的吃下。
连城主动活跃气氛,指着满桌的菜肴对璇玑笑道,“你看白兄多了解你,知道你喜欢吃素食,特意让厨房准备了这些。”
璇玑伸手夹了一块冰糖蜜藕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几下,朝着白黎的方面微笑,“真的很好吃,多谢你的细心了。”
白黎恍若未闻,埋头一声不吭的吃饭。
连城咳了一声,干笑道,“昨日白兄和我一起饮酒到深夜,现在身上还有些不爽,璇玑姑娘你莫要见怪。”
璇玑还没说什么,只听白黎重重一甩筷子,“谁不爽了?你不爽?我反正觉得挺爽的。”
嗯?到底是怎么了,从来没见过白黎这么不耐烦的样子,璇玑心想,是因为我昨日多喝了一杯酒,惹他不高兴了么?
连城也不计较他席间失仪,仍然记得帮他打圆场,“这醉仙酿果然不是徒有虚名,过了一天白兄的酒劲儿还没过去。”
白黎重哼一声。
璇玑心里已经认定是因为自己喝酒的事,也觉得白黎的计较不是没有道理,自己身为修道中人,怎么能喝酒呢?
这么想着也着实感激白黎,破天荒夹了一块蜜藕起身放在他碗里,柔声说道,“我知道是我惹你生气了,这件事是我的错,你莫要生气了。”
话音刚落,满座皆惊。
连城想的是,难道璇玑姑娘已经知道他和白黎用悬丝偷听她的事?
白黎想的是,难道璇玑终于开窍,懂得回应他的心意?
连城有些忐忑不安,这偷听毕竟是不入流的事情,这偷听的给那个被偷听的当场抓住,岂不是天下第一等尴尬的事?可是看璇玑姑娘的表情,也不像是要怪罪他的样子。
难道是她只知道是白黎偷听所以故意说那样的话?也不像,这件事两个人都有份,难道这璇玑姑娘还和白兄心有灵犀不成?
白黎心里却是喜滋滋的,肯定是璇玑发现他偷听的事情恼羞成怒,故意拿那样的话来气他,其实心里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本来么,他们两连堂都差一点拜了,璇玑怎么可能还把她当外人?
这么一想白黎心里的郁闷一扫而光,夹起蜜藕一口咬下去,毫不吝惜赞美之辞,“这藕做的真是好,甜而不腻,又带了一股子莲花香气,连城当真是好福气,能请到这么出色的厨子!”
连城以前也宴请过他多次,难得听他这么夸赞,心里冷哼,面上却谦虚的说道,哪里哪里,白兄你喜欢就多吃点等等。
阴差阳错,居然就这么把这件事揭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