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阳在我丰满的羽翼下,结实而又圆润地成长了。前几年还知道奶声奶气地叫“姐姐”“姐姐”,后来直接是“那个谁,给我拿下拖鞋。”
“那个谁?”
“季有才你给我拿一下。”
这一点老狐狸也深有体会,从甜甜的“奶奶”到不太甜的“你这老狐狸”,想来她也不好受。
老狐狸把这一切归结于近墨者黑的缘故。看来她这坨老墨有一定的自知之明。
某一日季阳哭着对我说:“季有才你知道牙疼是什么感受吗?”
我看着她满口的虫牙有些嫌弃,“不知道,我没牙疼过。”
季阳收住哭声,甚是嫉妒地看着我。
我升初一那个夏天,胸部一直隐隐作痛,然后居然肿了起来。脸也不如之前光滑,额头居然时不时地冒些痘痘,种种迹象表明我命不久矣,我绝望地捂着胸口等待死亡。我凄惨地告诉季阳我胸肿得很高,很痛。
季阳若有所思地跟我说:“肿得很高?撩起来我看看。”
我等死也不会给她看的。
我庆幸上初一可以住校,可以摆脱季阳,等季阳吃饭是个很绝望的事情,比胸部发育还让人绝望。
季阳吃饭巨慢,她根本不是在吃饭,还是在吮吸,到嘴里的饭菜她都要吮得稀巴烂才往肚里吞。每天早上等她上学是最考验耐心的时候,我的熊熊火气在等她的漫长时光里都能自行散去。
我们每天上课都迟到,季阳总是心虚道:“我已经很快了。”
“以后你在路上吃饭,边走边吃!”
“我不要!”
“由不得你。”
“林木都不说话,就你会抱怨。”
我跟季阳同时看着林木,林木眼中的嫌弃和不满比起我只多不少,他幽幽开口:“季阳你好意思么?不说话就代表没有意见了?”
季阳耸了耸肩不说话,我立马识相地闭嘴。季阳这人相当记仇,她不屑跟你吵的时候不是因为她心虚,而是因为她觉得口头上的输赢已经解决不了恩恩怨怨了,她在思考如何动用武力。
林木浑然不知,甚是珍惜这难得的发言机会,“还好意思说自己快?鸡下蛋,母猪生崽都比你快你信不信。”
“你说是不是有才姐?”
“做出来热乎乎的饭菜,你也能吃到凉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进食困难呢。”
“哈哈哈有才姐你说她嘴那么大,吃饭怎么那么慢?”
我一边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一边情不自禁地感慨: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勇敢的孩子,赶着去送死。
第二天我跟季阳上学之前,林木风风火火的赶来了,季阳把眼一瞪,“怎么着,昨天挨的打还不够?”我看了看林木脸上和手臂上的淤青,突然觉得季阳真是凶悍,而且残忍无比。
林木狠狠地擦了擦嘴角道:“不还手就以为打不过你了?”季阳冷笑了一声,便自顾自地走了。这当然有耍酷的嫌疑在,我知道季阳其实是怕太得意忘形,被林木按着头揍。
林木不与她计较,很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低着头走路,时不时地抬头看她。
很多年以后,季阳和林木已经陌生的不再说一句话,可我依然记得那天的场景,记得少年脸上细细的汗珠,记得他小心翼翼的眼神;记得少女单薄的背影,记得她倔强的脸;记得那条蜿蜒的路和飞扬的年月。
那年我上六年级,林木和季阳低我两级。我们三人结伴同行,踏着朝阳去学校,再趁着暮色归来。路上有花香,身后有炊烟。
08年汶川地震的时候,学校呼吁学生献爱心,林木向家里要了十块,捐了五块,空出五块给季阳买了雪糕和巧克力,我尚且什么都没分到。林木看着季阳吃,然后认真地说:“季阳,你巧克力粘牙上了。”
“要你管?”
林木讪讪地低着头,忽而又开口道:“你说我们这要是也发生了地震怎么办?”
季阳不假思索的说:“我会拉着季有才一起跑。”
“然······然后呢?”
“然后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季有才。”季阳吧唧吧唧了下嘴,又舔了舔十指,满意地离开了,不曾在意林木的表情。
或者季阳可以反过来问问林木,少年的答案也许出乎她意料,可是那些没有问出来的话后来再没机会问出来。
那个时候我已经小学毕业了,去了小镇上的一所中学,每个周五回家。去之前我跟林木说:“辛苦你了,为难你还要独自等混世魔王吃饭了。”
林木惊恐:“有才姐,我收拾收拾东西和你一起去念初一。”
这样,三个人的队伍变成了两个人。再后来,每个人都有了自己要走的路。
小镇上的那所中学极小,破败,混乱。三层的宿舍楼,一楼二楼是男生宿舍,三楼是女生宿舍。六张上下铺的床,宿舍再没有其他的东西。楼下的厕所没有灯,有乱爬的老鼠,还有蠕动的蛆虫。在我的印象里,上厕所是我整个初中最害怕最无奈的事情,因为这其中包含了无数次憋尿憋屎的隐忍经历。可我仍怀念那段破败环境里的纯粹岁月。
在初中的第一天晚自习,同桌范小莉在去厕所的路上被男生袭胸了。我亲眼看见的,并非蜻蜓点水般地触碰,而是偷袭过去之后抓了又抓。她没发出声音之前,我撕心裂肺的叫出了声。她扯了扯我,“季有才你有病吧。”
我委屈的说:“可是他摸·····不是他抓了你·····”
她瞪了我一眼,拉着我回了班里。我一晚上坐立不安,生怕自己也被别人占了便宜,范小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发育的胸部,脸烧得快要炸开了。
开学前些天,女生被袭胸事件每天晚上都会发生,女生羞于向老师反映情况,男生逐渐胆大了起来。我每天晚上几乎捂着胸口去上厕所。不过袭胸的事很快就没再发生了,据说是有个女中豪杰在男生摸了她胸之后,勇敢地奋起地摸了回来,被反击的男生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他们选择对女生敬而远之。
我简直要给那位女中豪杰跪下,是她救我于每天担惊受怕的水火;是她,让我明白,反击是可以袭下体的。
我记得我曾经把男生袭女生胸这件丧尽天良的事告诉了季阳,季阳无动于衷地“哦”了一声,我在诧异了片刻之后便迅速理清了她没反应的原因。她吧,天热的时候还会打赤膊,对男女之事实在不敏感。她甚至很奇怪的问我:“季宁你衣服里边怎么还穿了衣服,你不热吗?”
我裹着文胸的身躯在她纯洁的注视下变得不自在起来,“你从哪看到我里边还穿了衣服?”
她吸了吸鼻子,指了指我宽大的短袖袖口说:“从这看到的。”
“滚我不热!”
如果我的青春用四个字形容,那就是懵懂青葱,换句话说就是,傻气冲天。
隔壁班的于扬领着一伙人来找我的时候,我在班里写作业。他坐在我前面,撑着脸看我,我抬头望了望他,推开了他放在我桌子上的手。他抓住桌子不放,“季有才我喜欢你。”
相当的大胆,相当的脸皮厚。
后面男生跟着起哄,我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涉世未深,于是结结巴巴道:“那你······喜欢就是,来找我做什么?”
他趴在我桌子上,“来找你一起写作业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你的脸会影响我活跃的思路。”
“不会的不会的,其实我长得还可以。”
“你再不走,我要叫老师了。”我从小就喜欢打小报告,有着很多学生不耻的狗腿子形象。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不要这样嘛·····”
我“腾”地一声站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好好好我走我走。”
他走了很久之后,我那不知飘向了何处的思绪始终没飘回来。
于扬毕竟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男生,而且还是第一个只专注露骨表白不求我方回应的少年。那个时候我不懂什么是喜欢,等我懂得的时候,于扬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那会儿除了上厕所,我最烦恼的事还有洗衣服,准确的来说是洗内衣。宿舍楼下就是一排洗衣池,平常都是男女混洗。对我这样一个刚刚发育的害羞少女来说,内衣就该躲在房间里偷偷地洗,如此暴露于大庭广众之前,我也只好几天一洗,能不洗绝不洗了。
那时就是趁着男生不在就急忙开始洗内衣,一旦有男生靠近,立马给塞牛仔裤里去,然后脸红心跳的装作在洗袜子。有一次我逮着周围都是女生的好时机在洗内衣,我正洗得兴起,头顶突然传来一猥琐男声,“唉季有才在洗内衣。”
接着听到于扬拽的要死的吼道,“你不许看!!”
我惊恐的抬起头,看到二楼的于扬望着我笑的一脸灿烂,我手上印着小兔子的文胸尴尬地举在半空中,随大风飞扬。
后来于扬委屈地跟我说:“有才你也真是,你跟我生什么气啊?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气急败坏地问:“你敢说你没看到是粉色的?”
“哪是粉色?明明是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