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扬依旧乐此不疲地给我写着情书,送着小礼物,依旧为我一句温和的话欢呼叫嚣。
范小莉不再对他冷嘲热讽,她甚至不再管我的事情,因为她知道我并不喜欢她的霸道和过于干涉。那件事之后,她沉默了很多,也不再有人针对她。
我记起四年级的事情,那时我们就是同桌,我因为那年刚转学过去,成绩一时没跟上,所以身为班长的她一直瞧不起我,或许是因为我的到来,使她的男同桌搬离了原先的座位。我只知道她当着我的面对那个男生说:“我不想坐这了,我讨厌这里。”
我知道,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而她之前的同桌就是于扬。
那时每次考试的时候,她每做完一道题,就用手挡起来,或者把卷子折起来。我那时候觉得她很是侮辱我,就算我不会做,也不会偷看她答案的好吗?再说,她做的一定对吗?
尽管如此防我,有次她看我做对了一道复杂的算数题,还是厌恶地看着我说:“这样你都能抄到?”
那一刻,我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咬住的唇几乎要溢出血来。只是初来咋到,我选择隐忍,不多方面树敌,于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有。”
她鄙视道:“敢抄还不敢承认?谁会相信你可以做出这道题?”
我没说话,那时候年龄小,只是想哭,想哭的欲望已经让我没办法思考,也没办法说无谓的话。她便当我默认了。以后考试她都会把桌子往旁边挪,放一大堆书在中间,人都当我考试抄袭,对我嗤之以鼻。
可能对于我,这个成绩不好的转学生,范小莉更多的是优越感。
我记得我第一次各项成绩都超过范小莉的时候,她脸色有多难看。成绩方面,她再没反超回来。最后她辍学,嫁人,十九岁就已为人母。她那张,我初见时倍感惊艳的脸也暗淡成灰,像一滩死水。
原来时间真的会把一切的一切,打磨的棱角全无。至少在我眼里,臃肿不堪,低眉顺眼的范小莉就该存在另一个世界里。
2014年寒假期间,我在超市看到她,还有她老公。她挺着肚子,穿着睡衣,在认真挑着特价水果。她先跟我打招呼的,开始我并不知道那个染着一头红发,睡衣袖口磨的油光发亮的女人就是范小莉。她说,“嗨季大美女,竟然是你。”我呆呆地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叉着腰,走上前拉着我说:“哎呦,你该不会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吧,大学生?”
语气姿态与市井妇女一般无二。
我朝她笑笑,“范小莉,好巧啊。”
她夸张地笑着,发福黝黑的脸上辨不出昔日的模样。我盯着她眼睛看了很久,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我认识的范小莉。从前她有一双大眼睛,波光粼粼,好像会笑,会说话,连生起气来都显得灵动非常。现在她眼睛像一片沙漠,不曾下雨,少见的光明。
她招呼她老公与我打招呼,被叫的男子一脸堆笑着上前,“你就是季有才啊,听我老婆说过,果然是大美女。”
范小莉咯咯的笑着,边打量着我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联系过我。”
“前两天回来的。”衣宝无聊地靠着我,我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她拖过我的手,放在脸上胡乱的蹭了蹭,“姐姐~咱们去买吃的吧。”她撒着娇,我弯腰抱起她,跟范小莉说道:“小孩吵着,那我先去买东西了,回头聊。”
“唉,你看你,急着走干嘛,这好不容易见着,平时你可都是在大城市里读书,青岛我去都没去过的,再聊聊呗,去我家吧,来来来。小孩子别惯着,这么大了还要抱着。”她说罢捏着衣宝的脸,“哎呦,这小脸俊的,你们家的人还真是生的美。”
衣宝推开她的手,不友好地看着她。
“不了,我还有事,改天再去拜访。”我冲她笑笑,抱着衣宝转身离开了,衣宝把脸埋在我肩膀上偷笑。我远远听见范小莉的声音,“大学生好像特别了不起,没礼貌,所以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我没再回头看她。脖子上突然湿热一片,我拍了拍衣宝屁股,“你是小狗吗?”
她呼哧呼哧地笑着,“对啊,我属狗。”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
后来没遇见过范小莉,听说生了个女儿,听说和老公在广东做起了生意,听说·······那些或真或假的听说,在我心里再没起过任何波澜。她走样变形的样子和昔日扎着马尾的身影慢慢重合,直至破碎。
2008年初一,我12,范小莉13.
彼时范小莉依旧敢爱敢恨,容颜美好,棱角分明。还是我认识的模样。
衣宝也是这一年,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衣宝大名叫季子衣,是我叔叔的女儿,她刚生下不久,就被她爸妈送到老狐狸家,经历让我似曾相识,好像我,好像季阳,但我跟季阳都明白,她终究不会跟我们的命运划等号。几年以后,她爸开着一辆黑色奔弛停在老狐狸家门口的泥淖处,风姿绰约的婶婶从副驾驶下来,目光高冷的斜视着众人。衣宝躲在我身后怯怯地地盯着她妈,她妈过来拉她,衣宝一脸默然的甩开然后跑掉了。她妈有些尴尬,囔囔道:“这孩子是怎么了?”
怨不得衣宝认不出她妈,因为我也认不出。她早已不是刚来我家的模样,乖巧,白皙,笑起来有一边酒窝,很甜。这时的她,满脸的玻尿酸,尖到诡异的下巴,脸型像极了倒立的葵花籽,又深又肿的双眼皮还有迷之审美的嘟嘟嘴,所有的这些,都在宣示着她与小镇人们的格格不入。
叔叔婶婶在市中心买了房,衣宝被接走的那一刻,季阳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越野车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老狐狸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衣宝的照片,照片的衣宝还是两三岁的模样,穿着大红碎花的衣裳,张着双手在求抱抱,眼里噙着泪。
“老狐狸,她会回来的。”
并不是不会相见,只是不能朝夕相对了,相见会变得惊喜,却不会是熟悉。这就是我们难过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