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的沉默后,太姒走到他的身边,替他扫去肩上的落花,平心静气地问:“此次东行的占卜结果是吉是凶?”
他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揽她入怀,太姒只觉身子一阵瘫软,原来是凶……
载满宝物和年轻女子的车队驶出疆域辽广的西岐,旋转不停的车轮在这片土地上烙下了深深的伤痕,她的心口亦似被滚滚车轮碾压般的疼,可她并未流泪,西岐的民众和臣子都看着呢,她盯着过快消失在视线中的黑点,只期盼他快些回家。
无奈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忘穿的眼实现不了期盼的愿。独自一人静坐的时候她便会觉得十分恐慌,尽管没有姬昌的这七年里,她可以用来静坐的日子几乎没有。她疲于做本不应让她完成的事,忙于进贡各种珍馐奇物讨好帝辛。
她觉得心力交瘁的时是苍凉悲哀的,因她的身前无人护佑,任她在心惊胆战里饱受风吹雨。
只是太姒万没料到,虽身前无人,但身后早已长成了一位立地顶天的男人,她的精神恍惚起来,是考儿吧,多像他父亲啊。
她极力阻拦他去朝歌,但他还是去了,他说:“母亲,父亲会回来的,您要相信孩儿。”
姬昌回来的那天整个西岐飘飘扬扬了漫天的飞雪,他一头比雪还要刺眼的白发着落在太姒荒凉的眸子里,太姒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干涩说不出话,可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果然沙哑细弱,“听说,西伯昌吃了自己的长子。”
姬昌低着头浑身都在颤抖,不停剧烈地呕吐,之后长时间的昏厥。
他醒来的时候,太姒在他的榻前合衣假寐,姬昌心疼轻轻唤她一声,她便醒了,从她睁开的眸子迸射出欣喜的光,姬昌挣扎着坐起来,吞咽了一口唾沫后说:“饿。”
她即时从殿内的几案上端来一碗温热的肉羹,“大病初愈先吃羹食,还是温热的。”
“煮好了等人醒的吗?”
“是,人若不醒,羹便要一直煮下去。”
因为一碗羹,姬昌活过来了,往众人眼里负手一立,他还是七年前号令西方诸侯的西伯昌,还是她太姒的靠山,太姒告诉姬昌,说她梦见朝歌城里长满了荆棘,密密匝匝。
姬昌银白的长发在风中飞扬,俊逸不减的嘴角含笑:“真是一个好梦!”
姬昌要展开攻势反击了,但他并不急于地直接出兵攻打殷,那样残破动荡的王朝晚一天攻打于他而言,便是多一分胜算。他最先下手的对象是西岐周边的小国,以便消灭远征朝歌前的后顾之忧,然后向西北南三面扩充领土,孤立殷朝。
噩耗便是在孤立了殷朝后不久传入太姒耳中的,姬昌在与大臣商议完攻打殷朝应注意的诸多事宜后,劳累过度一病便再也不起,这一次是真正地倒下了。他临死前叮嘱姬发,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赢,翦灭殷朝势在必行,遇事不解可以请教尚父和母亲。
几年后,姬发赢了那场撼动山河的战争,开始细细地对她说起父亲临死前的遗言:“遇事不解可以请教母亲,遇事不顺便让孩儿保护母亲,说完父亲便笑,停了好一会他才说,他还只给过母亲一场看得过的婚礼,并未实现承诺里的盛世,说让孩儿替他实现。”
后来,太姒站在镐京的城垛上,看着城内林立房屋间穿梭着熙攘的人群,霎时泪流满面,从远处竞相传来黄毛小儿吟唱的歌谣: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她不久前写了一首《关雎》来怀恋一位故人,太姒已经老了,表情木那满头银发,连记性也变得很差。她不太肯定地想,脑海里浮现的这些回忆,应该都不是梦,它们美得不像梦,突然得不像梦,疼得也不像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