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橙心烦意乱地猜测着，然后起身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在咖啡沉醉的香味里，她总算多少有些松快之意。人心绷得越紧，生活就越像一张密布的大网罩着自己；而有时候精神松垮一些，反而能逃掉原先那种无所遁形的窒息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纪橙是年轻的，但是这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则，却是她自幼年起就从一点一点攀着石头过桥的险恶里熟能生巧地摸索出来的。
于是她定了定神，打开电脑开始上网。输入，回车。在网页上关于“陆琛然”长长短短的标题里，纪橙点开了一条不起眼的信息。上面写着，xx大学xx级工商管理专业陆琛然因缺席所有的社会爱心活动而致所修学分少于学校规定，故重修一年。
那条信息来源于内地一所大学的教务网，落款显示时间为五年前。纪橙并非八卦的人，但是她的目光久久锁定在这条看似无关紧要的信息上，停在鼠标上的手指渐渐卡成一个僵硬的姿势。她只是有些不解。在所有她看过的资料和信息上，“陆琛然”这个名字出现的虽然并不频繁，但是内容一致，几乎全是褒奖之词。就连启程南宁之前在公司里她得到的客观纪录的资料上有关陆琛然的部分也全都是种种成就和佳绩。按理说成长在这种作风严苛的家族里的孩子，所接受的长辈的管教和要求必然不会少，而当他在公众面前几乎所有的姿态和成绩都呈现出令人称赞的样子时，为什么在这样一件简单的小事上却疏漏了？
纪橙盯着屏幕上那句“缺席所有的社会爱心活动”，疑问愈加深重。所有的……要毫不遗漏地避开所有的爱心活动也并非容易的事吧，这样的命中率，是刻意的吗？
她合上电脑，脸上所显露的神色渐渐平淡下来。毕竟，要跟自己见面的这个男人，他身上隐约的隐忍之气和藏匿的秘密，从现在开始这些她都要小心避开。
脱下西装的陆琛然，看起来很不一样。
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十分钟到达酒店咖啡厅的纪橙看到陆琛然已经坐在那里悠闲地喝着咖啡，眼神里有突如其来的惊讶。
她习惯早到，但是没想到陆琛然比她更早。
这个照面让纪橙心里多了一丝冷笑，看来双方都是有备而来。
“看来这次我们有可能合作得很有趣。”待纪橙坐下后，陆琛然饶有兴致地说。
纪橙微笑着抬眼，等待着他下面的话。
“我喜欢不迟到的人，纪小姐跟我挺像呢。”他继续说道。
“所以我们就合作一次吧，陆总。”纪橙把自己面前的杯子端起来，当做酒杯轻轻地举了一下。
陆琛然看着她，似乎在猜测着什么。
“纪小姐很期待‘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因为豪立，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陆琛然问。
她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是豪立的谈判人员，期待合作当然是为了豪立和启远共同的利益和未来着想。”
纪橙不知道，陆琛然的心里有一杆秤。不久前才跟方敬同有了接触，这会儿陆琛然的心里不能不提早做打算。此时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到底是哪边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启远和接触他，他不能不有所防备及早判断。
走一步看十步，这一直是陆琛然的作风。
“看到纪小姐，忽然想起来我刚刚到启远工作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意气风发，从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快。”
纪橙猜不透他如此叹息的用意，只得擦着边地接过他的话，“陆总经理年轻有为，难怪会感慨时间匆匆。”
陆琛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后若有所思地说，“年轻有为的话是哄别人听的，纪小姐如果要溜须拍马，也该对人胃口地用菜。”
纪橙被他的一番话呛到了嗓子里，一时间一张小脸蓦地飞红，只恨自己平时没能多注意一些饭桌上觥筹交错的酒话。但是她转念一想，像陆琛然这样的人，才见了两面便如此尖刻地张狂，定有他的本事和脾气，自己如果不随大流地打哈哈混过去而是对症下药挑他喜好，才难免会让人疑心。倒不如就按照一般的思路来，虽然不一定搏他欢心，但是至少不会招人猜忌。
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的纪橙坐在陆琛然面前坦荡自在，她微微一笑，然后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初次见面，不周之处还请陆总经理不要见怪。我就以这杯茶代酒，希望不久之后能好好与您喝一杯，再用上‘初次合作’的酒辞，也满足我一瞻启远精英风采的心愿。”
陆琛然挑眉，他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如是举杯的举动。他盯着自己面前的小姑娘，不由地摇摇头，还是太小了。“我不知道豪立对于员工的要求，但是看纪小姐眉眼之间的气质，并不像经常应酬之人。不会是初来乍到吧？”
他开玩笑的样子被纪橙轻巧略过，然后她笑着回答，“初来乍到，还请陆总归多多包涵。”
“豪立真是放心，敢把一个大单子交给一个小姑娘来做。我冒昧地揣测一下贵方陈总的心思，不会是不想跟启远做这笔生意才故意为之的吧？”
纪橙这才明白他来这里的用意。陆琛然的话在她心头轰地一声炸开，不偏不倚地烧到了太阳穴般惊心而沉重。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她早就知道陈诚周虽然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但是生意是他的命，他在她这里从来都是逢场作戏。如果陈诚周真的想和启远谈成这笔单子，那么他一定不会放心只有自己前来谈判的。就算是为了试探她的能力或者找个借口把她从眼前拨开也不该用启远这样的对手，毕竟，启远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公司，如果谈成了，更不是一笔小生意。
陆琛然看出她的惶然，于是若有所悟地扬了扬头。
这个女孩，他高估了。陆琛然想起从昨晚到现在她的据理力争和种种淡定作掩护的努力，只觉得心里一阵失落，像缺了一块，不知沉默从哪儿漏了进来。或许是他看到了多年以前的自己，踌躇满志，破釜沉舟。这样的影子，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
他回避着自己心里的一声叹息，随即说道，“一句玩笑，纪小姐不会较真了吧。想来豪立很看重你，所以才会不远千里地派过来谈生意。不过话说回来，启远和豪立之间已经有几年没有合作过了，所以这笔生意难谈也好谈，关键看你怎么打动我们陆董了。好在这两年启远的生意并不景气，如果你能对症下药顺水推舟，那么就离合同相差不远了。“
纪橙强按着自己心里的不安，直起一双眼睛看着陆琛然不知怎的诚恳起来的表情，身不由己地说道，“那么，还请陆总帮我。这单生意的深浅……“暖气十足的咖啡厅里，她却打了个寒颤，”我会量力而行，当然也会尽力而为。“
陆琛然坐在对面，她却觉得他一双眼睛离她太远。只记得那双眼睛里迷雾一般不可捉摸，良久，放出辨不出是冷是暖的明亮。
临走前，他递给她一份资料，“这是几年前豪立启远尚有合作时豪立的报价单和最终的交易额，我想，这或许会对你准备谈判有所帮助。“
他在纪橙刚要言谢时开口说道，“不用谢我。我是为了启远的利益着想。你们的报价，“他摇摇头，”真是个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