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敬同步步为营的同时,曾小川的心里也在紧锣密鼓地敲击着。她是寂寞苦守惯了的。因此在长时间的压抑后面对方敬同若有若无的靠近她反而不怎么习惯了。她习惯凡事都作长远的打算,什么事看到最后不过都是一个样,留不住说不清的矫情的模样。可是方敬同……曾小川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她看不透也看不穿。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交集,那么她的生活会依旧是像现在这样波澜不惊平淡如水的,但是,如果有了呢?想到这里,曾小川的内心微动。这是摆在她面前的一个谜语,等待着她自己走过去揭开谜底。
不过即使是想到这,曾小川也只是觉得有趣而已。有趣的人和事,有趣的猜想,有趣的碰面。都强过她这个无趣的人。
几天之后,方敬同借着为外甥女捧场的名义邀请陈诚周和曾小川一起出席自己外甥女的音乐会。陈诚周是最烦这些牵扯关系的应酬了,一句话便给推了。曾小川拿着请柬反复查看,末了抬头对陈诚周说了一句,“要不就我去吧。人家第一次邀请我们就这么生硬地回绝了毕竟不太好。”
陈诚周听了曾小川的话心想她是在家闷久了,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便说,“那就有劳夫人代表我出席了。”曾小川略微一笑,对着陈诚周挥挥手说,“我知道你不是嫌麻烦才不去,你是又有要人要陪,顾不上吧。”
陈诚周最怕听到曾小川这些不动气但是极讽刺的话了,赶紧转个话题说,“说来也奇怪,我和方敬同并不熟,只是生意场上的照面而已,自家外甥女开音乐会这种事本不该请咱们去的。这关系也凑得太生硬了。”
陈诚周本是为了转移话题随口说的,传到曾小川耳朵里却成了一句不重不轻的提醒,她想,是啊。如果单纯是为了和自己丈夫拉近生意合作也不该选了这个场合进行,若是为了别的缘故……曾小川的心跳忽地加快了。
“也许是因为人家看重你的实力想让你帮着推推他外甥女呢?本来嘛,大家都知道你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正好,借这个机会也去认认新人呗。”为了掩饰自己呼吸的急促曾小川赶紧抛出这么一句讥讽的话来。
陈诚周自知理亏并不接这个茬,转身去衣橱里拿出一件西装换上然后扭头对曾小川说,“听说方敬同挺疼他外甥女的。早前他做生意的一半钱都是他姐姐给的。再说他也没有结婚,谁家的孩子不是一样的疼呢。”
“他……没结婚?”曾小川似不经意地问。
“听说是。甭管有没有结婚但是身边的女人肯定少不了,谁知道呢。”陈城周一边说一边穿好西装,又顺手拿起一条领带对着镜子系起来。
“过来,我给你系。”曾小川叫他。陈诚周赶紧转过身对着老婆感激地一笑。待到曾小川仔细地替他系好领带又用手整理了一下陈诚周身上的西装后打量了一会对他说,“去吧。事忙完了早点回家。”这句话说得极含蓄,陈诚周在曾小川脸上程序式地吻了一下之后便出门了。
陈诚周一边开车一边想,曾小川的话还真是没说错,他就是去“办事儿”的。这几周因为一项土地拍卖的事自己忙的是焦头烂额,也没顾得上去纪橙那里看看。不知道小姑娘自己在家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想到纪橙,陈诚周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微笑来。两人在一起也有近一年的时间了。在这一年里纪橙变了不少。以前的她在他眼里更像是一个孩子,有时候两人在一起亲昵时恍惚间他会分不清自己对纪橙的感觉。是在宠爱一个孩子还是在宠溺一个情人。不过这几个月来的纪橙给自己带来的却是女人的娇媚和聪明。虽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但是陈诚周知道这一步的转变之下纪橙一定尝到了不少蜕变的辛苦和千滋百味。他对这样的蜕变是欣赏的。想到她的心里在计划着怎样与自己站在一个位置上对话和对峙,陈诚周的心里就生出一种满足。自己的女人在自己身上悄悄花着心思,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满足的。
等陈诚周到了纪橙住的公寓时,她正背对着门口坐在阳台的高脚凳上画水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纪橙并不回头,而是不冷不淡地说一句,“你来了。”
陈诚周听着纪橙的语气,这语气的表面是风平浪静好像没有一丝情绪的清淡,然而穿插在其中努力维持的成分还是明显的。也许连纪橙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种好不容易拿捏出来的平静全是因为等待得太久而心灰意冷了。因此语气里的抱怨在陈诚周那儿是一目了然的。
于是陈诚周心里便底气更足了。他并不急着走上前去安慰纪橙,而是满足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纪橙逆在光线里的背影。看着看着,陈诚周便发起呆来。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纪橙时她扎了松松的马尾,穿了一件灰色的套头衫。一副伶俐聪明势在必得的模样。他没想到她当时会穿灰色来见他,尤其是当他意识到那时她是早有准备后。他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纪橙会穿这样一种凝重的颜色来。而今,当他坐在那里看着纪橙的背影才发现灰色真是适合她。她的背影轮廓,她的气质,她的沉默都是亮丽之下的一张宣纸,不抢镜,不炫目,但是若没有了这样一张宣纸,那么周围的一切风景都不再成体系。她的存在为的是印拓一切融合。以前他只是单纯把纪橙看成还没长大的孩子来看,虽然他也享受着她的身体和美丽。而今,当他第一次意识到她天生沉敛的气质后,陈诚周反而不知道该将纪橙定义在哪种类型和位置上了。这样一个有着内敛气质却又像一头小小的豹一样的女孩。
纪橙自然是不知道陈诚周此时的思索,她坐在那里一笔一划地涂抹着水粉,就像数着自己零落的心情一样。在陈诚周没有出现的这一个月里,纪橙试着去想像她以后的生活,但是答案是未知的。她甚至想象不出以后自己穿着睡袍伏在桌子上喝着酒等待的日子。她的未来里连是否容得了一个等待都是未知。她所有的生活和方向都只能随着陈诚周的意愿走,而青春也在一点点地耗尽。如果,如果她原本想要一心一意奉上的未来在哪一天里被现实所否决掉呢。那时候的无奈她是否承担得起。不,她其实根本就不愿这样把自己的未来拱手交到一个这样一个男人手中。她生来就不是为了等待的。在这一个月里,纪橙熬着自己的憔悴,也想着以后的退路。
有一天她无聊地上网时看到页面上的各种新闻,才发现自己竟与社会脱节了这么久。那一刻,她开始尝到老去的滋味和恐慌。
这样的状态日渐积累着,直到今天陈诚周的到来。她坐在那里,像一只金丝雀一样抖动着羽毛展现着自己的优雅和美好。她从未感到如此不甘。她忽然快速地甩开画笔和手里的颜料盘然后崩溃地扭过头去冲沙发上的人喊道,“你当我是什么啊!”
陈诚周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忽然被纪橙带着哭腔的声音一震,抬头便看到她一脸的眼泪。
“你说,你到底拿我当我什么?你说啊!”见陈诚周不回答,纪橙又哭着喊了一遍。
这哭泣和质问来得如此迅疾,陈诚周被她毫无铺垫的委屈惊地愣在那里。就在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纪橙看到了陈诚周脸上最本真的反应。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反问。夹杂着不屑和冷笑,还有几分怜惜。她忽然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