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爸的去去就回如我所料地变成了一去不回。齐奇出去接个变态的电话也接没了人影。我跟路霏守着服务员送来的水果蛋糕,成了繁华名利场中的两颗望人石。
路霏擦拭掉不知第几百滴口水后,终于按捺不住可怜巴巴地说:“妈妈,再不吃这奶油就会塌的比明星的婚姻更快了。”
可见她已经馋到极点了,如果再不给她摄入糖分,恐怕新时代最年幼的网络流行语达人就要横空出世了。我想了想,大手一挥,“吃!”
路霏的吃相媲美笼子里刚放出来看见生肉的老虎,简直不堪入目。我的食欲被她严重影响,只吃了几口便已经咽不下去。
看着她吃了一会儿,我起身说:“你再吃一小块就停下来不许吃,然后唱唱歌什么的自由活动,活动范围仅限这个房间。妈妈出去找你干爸。”
她连点头的功夫都舍不得挤出来,我无奈地让出地方给她一吃为快。陆家明如果知道了,依他管家婆的性格,路霏可能今年年内都会因为糖分摄入量过少而焦虑不安了。
我提着长裙一步一步往外挪,尽最大努力记住自己走过的每一步。廊道上灯光暗淡,人迹稀少。我心想,都午夜十二点了,除了我这样一个悲催地被落在生日宴续摊上的倒霉蛋,谁还会在这个点游荡于卡拉OK包厢外。人家花钱来这里是找乐子的,房间里才是午夜乐子的发源地。现在齐爸去乐了,齐奇可能也去乐了,连路费都有蛋糕为伴,唯独我,甚至想回家睡觉都无法做到。
走廊拐角处飘过两个服务员的身影,我直觉要追过去打听些什么。但脑子里却空空如也,齐爸被不知名的老头拉走,齐奇被不知名的变态叫走,我就算追上去,该问什么呢?虽然这样想,但我还是小跑着跟上去,好歹问清楚我们的包厢是包到什么时候的。
谁料裙摆过长鞋跟过细,归根结底还是我没看清前方必须要迈过的低低台阶,一脚踩空眼看着就要摔成本娱乐城今晚最糗宾客。我美美地化了妆盘了发换了礼服,这种情况实在不是我所乐见的。
脑子里的空白已经升华成浆糊,我简直已经预见了来往寻欢的人们看见我的丑态会平添多少欢乐了。
突然,前倾的腰间陡然觉到触感,不容乐观的情形貌似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在这个看见小孩被车碾过都能冷眼旁观的时代里,英雄救美什么的显得那么罕见。我的身体逐渐恢复直立,这让我不禁想感谢帮我的英雄他八辈祖宗。
我转身,微笑,抬头,准备行鞠躬礼感谢救命恩人,但这一切在我看见恩人映照在迷蒙灯光下的脸时,登时僵住。
程寻的脸逆着光剪影到不行,虚幻到不行,我一度以为自己无酒自醉,看见了幻觉。莫非早前齐爸一直在我跟前念叨他,现在念出了幻觉?我摇摇头,让自己清醒清醒。
清醒清醒过后,我才惊觉自己一切正常,面前这个笑得乱人心神的家伙就是程小二无疑。
我说:“你也来玩?真巧啊真巧啊。”
我完全装出一副先前没见过他的姿态,倍感荣幸地跟他打着招呼。
他抿出一道酒窝,死死地盯着我,“巧吗?我可是等了你两个钟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在说什么时下流行的暗语吗?“不能吧?我来的时候你正搂着杨……啊……”又被他诓了,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坦言道:“我想跟你打招呼的来着,可当时情况有点微妙,我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你为妙。”
他没说话,俯视着即使穿高跟鞋也低他一等的我,看得我心里发慌。我下意识地往后退,边退边说:“我要回去了,路霏等着我呢。”
但是被他那么一望我又忘记了往回走的路也要经历刚刚那个台阶,这次不是前倾而是后仰。多么丰富多彩的夜晚,几分钟内便经历两重奏,还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面前。真是被人打断手也没这么难忘啊。
程寻今晚第二次跟我的腰亲密接触,这次他没有放手了。他贴着我的胸口面带愠色。这个姿势已经让我可以忽略他的怒火而只有一种尴尬的感觉了。
我低着头尽量不与他的眼神交汇,然后客气而疏离地说:“真是感谢程先生今晚的见义勇为哈,不知道是不是高跟鞋穿得不习惯还是怎样,这走路有艰难。”
程寻偏过头望一回地面,笑道:“能被这么个小台阶难倒两次,也确实不容易。”
我嘿嘿一笑,“是啊是啊,不过现在已经OK了,你可以放手了。”
他没有依言将手从我腰上抽开,反而腾开另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这个动作实在常见,每每看到电视里的男主角这么略带调戏意味地举手投足,我心里都会艳羡不已。可悲的是那种心境居然影响到现在的气氛,我觉得我的耳根子都要溢出血来了。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这祖宗终于开口说了句话,他说:“我从来不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你说你喜欢我,可是当你看见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时却能那样潇洒地离去,甚至头也不回。苒苒,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不得不说,这话把我给绕晕了。我沉吟半晌,斟酌道:“你们家人说话都不会表达中心思想吗?话说你跟你女人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潇洒离去头也不回?还是说,你想脚踏两条船,玩劈腿?”
这已经是我理解的极限了,按理说,程寻是个难得的痴情儿郎,我这么怀疑他真是略显不厚道。但听了那种话,如果我不这样质疑,那就难免显得我有些白痴脑残智力低下了。
估计是我的话不够委婉惹到他,一个重心不稳,我露半截的背跟墙壁来了次亲密接触。好吧,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男的对付女的大概只能用这一招了。可是这一次我难得穿了件尺度比较大的衣服,即便走路不小心踩到裙子都难保会有不雅的事情发生,如此被他一挤,我顿时着了慌。我难为情地说:“您轻点儿,我都要曝光了。”
娱乐界的各种“门”告诉我们,公共场合尤其是名人们一定要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何况这里还是他女人的地盘,万一等会儿被路过的人看见多嘴告诉了杨小姐,我倒是没什么,程小二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了。
可是程寻并没有体谅我的一片好意,背对着幽暗昏沉的灯色,我只看得见他不怎么愉悦的脸色。我动手稍微拉高一点滑到比原本位置偏低露出一片春色的无肩抹胸礼服,冲他尴尬一笑。
我见他不说话,只好自己打开话匣子,我说:“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很重要的。这么说吧,我的朋友不多,陆家明,齐奇,还有……好像没了,这不又多了个你。可见你在我心里占了多大的分量,三分之一啊……唔……”
程寻是个不遵守社会发展模式的人我不是不知道,但显然不知道的是他已经能够无视这个模式了。我甚至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他无视我的意愿强吻我,而我虽然也有点乐在其中,但近距离接触后,难免闻到他身上不属于男士气质的香水。我浑浑噩噩的大脑开始正常运转,并且身体力行,使出最大力道推开他。
束缚解除,压力解除,香气消弭,我不由得用力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趁我喘气的空当,程寻双手抱胸站在两步开外仔细打量着我,眼神高深。我被盯得不是很舒服,遂开口问道:“哪里不对吗?我脸上有东西?”
他说:“本来有,被我舔干净了。蛋糕吗?”
也就是说,我顶着嘴角的奶油沫在这里招摇过市起码十分钟之久了?
拿手背胡乱擦一下脸,我低声说:“我出来找齐奇跟她爸,不过貌似他们是不会回去吃蛋糕了。我得带路霏回家了。”
程寻想也没想就说:“我送你们。”
我权衡了一下,其实凯乐门距我家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有路霏带路,我很有把握可以安然到家,甚至不用找计程车。于是我委婉拒绝了程寻的提议,并拔开脚步往包厢走。
推错了两次门之后,我终于找到今晚莫名其妙的生日K歌包厢,进去后才悲催地发现我的导航仪路霏姑娘已经解决了大半个蛋糕正在沙发上满足地酣眠。我轻声一叹,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现在还需要我为你服务吗?”程寻的声音不期然在门外响起,我回头一看,他挺拔的英姿正斜靠在门边,脸上似笑非笑。
我愣了一会儿,最终理智战胜骨气,“那就麻烦你了。”
折腾一天,如果说我不想回家拥抱我的床那恐怕是世纪末的谎言。
他笑一下,然后走进来轻轻抱起路霏,一脸不和谐的慈祥之态。我心里窃笑,程寻如果当父亲,一定是个很温柔的父亲。
他居然提议步行回我家。这就意味着我的脚还要多忍受十多分钟的痛楚,他自己也要多扛相同时间的沉睡小姑娘。
街上的人三三两两,路灯明晃晃地绵延到无尽无穷。走在我们前面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之所以确定他们是情侣而非普通朋友,那是因为他们可能为了令人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亲密关系所以双双穿上背后印着“ILOVEYOU”爱情宣言的白衬衫。
程寻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莫名发笑。
我说:“没见过情侣装?”
他忍着笑意说:“中间那个’LOVE’被分开了,感觉好心酸。”
我奇怪地看着他,“心酸很好笑?再说人家那是寓意深远。只有两人在一起时,爱才能圆满。设计师很有才,是你心理素质跟不上。”
他停下来,挑眉一笑,“听起来你好像很喜欢这种风格,从来没穿过?”
我说:“是啊是啊,我作风不好,二十岁就生孩子,连一场正常的恋爱都没谈过,怎么有福气像人家一样你侬我侬深情相依?”
身边有辆被涂鸦得面目全非的彩色敞篷车疾驰而过,车里坐着四个扮相非主流的红男绿女吹着口哨闯过红灯。我由衷感叹:“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
程寻接口道:“你还想喝酒?”
我面对他的揶揄很没辙,只好选择闭嘴。
他望一眼路霏,又看看我,突然就蹦出一句惊人之语,他说:“我有没有说过你……很漂亮?”笑了笑他又说:“这样看起来跟路霏更有母女相。”
我本来挺受宠若惊的情绪被他后来补的那一句给淹没殆尽。我说:“谬赞了,是化妆师技术好,你能认出我来真是眼神犀利。”
他顿了下,神情变得飘忽,突然自言自语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认出你。”
我本能地觉得毛骨悚然,这话更深层次的意思是“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啊,难道在我不记得的时候跟这位程二公子结下过什么梁子?
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话说啊?你今晚很奇怪,虽然你之前也挺奇怪,但相比之下,今天奇怪的程度更多一点。”
他停在人行道边的樟树下,任夜风吹乱头发。我被他目不转睛的眼光看得心中一悸,有点心神恍惚。
我听见他低迷而磁性的声音沾染着昏黄路灯映照下的破碎树影,一字一字萦绕心间。他说:“苒苒,不管你认为我跟薇薇安是什么关系,我只能说,我不爱她,从来没有爱过。你一定要相信。”
我听得内心百转千回,一来觉得道听途说果然不能全信,齐爸的八卦探索能力有待提升。二来又忽生悲凉,如果那杨小姐亲耳听闻这个噩耗,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这一感慨,便不自觉问出一句肺腑疑惑:“程寻,你跟我解释这些,莫不是爱上我了吧?”
说出口才惊觉尴尬不已,只好故作惊状朝天一指,“哈,灰机!”
这招江湖人称传诵千古屡试不爽的分神大法显然对程寻没有效果,他甚不配合地连句“什么”都没问,直勾勾想将我的脑袋看穿。
看了一会儿,他紧紧抱住路霏的双臂,手指骨节分明。薄唇微抿,双目如电,俊尔不凡如谪仙。半晌后,他肃然道:“苒苒,你只是不相信我会爱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