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马车狂奔时,瑶林在车内滚了一番,倒还没有大碍,只是那重重的一甩,背上落下了好大一块淤青,整日只能趴着养伤睡觉。
太太是真的怕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女儿已历经两次大难。她衣不解带守在瑶林的床边一天两夜。亲自监督婆子煨药,递汤送水、擦药换药。瑶林睡着时帮她掖掖背角,抚抚她的头发。困了就在床边的椅子上眯一会儿,只要瑶林微微一动就能醒过来。
太太迅速地瘦了一圈,毕竟也是四十岁的人了,神色之间尽显憔悴。沈国忠和沈少延劝了她半日,瑶林也含泪请求,最后才虚弱地扶着赵姨娘回房了。
瑶林觉得上一世存在心中的凉薄,一点点地化开了。
含露拿帕子给瑶林拭泪,心中也难受得很。“都是我的不是,若是早点去扶小姐下车,就不会这样了。”含露抹着眼泪抽噎道。
“别瞎想,谁能知道那匹马会发疯?咱们又不是神仙!”瑶林反笑着安慰她。
梅雨也过来笑着刮含露的鼻子:“快别哭了,给小姐擦药是正经。”说罢把含露撵到一边去,亲自给瑶林擦药。
只见瑶林白皙后背,像美玉般光滑,又似羊脂般细腻,中间却横着一条高高的肿块,看着实在是惹人怜惜,不由得轻手轻脚地用指尖蘸了药汁抹上去。
正抹着,灵芝进来回到:“四小姐过来了。”梅雨便拿了旁边一条薄些的翡翠夹纱被给瑶林盖上。
瑶芳走进来,手里用帕子包着一小小的东西。
“姐姐身上可大好了?”瑶芳关切地问道,歪着身子在瑶林床边坐下。
“大夫说伤倒不要紧。只是我每日这样趴着,好不难受。”瑶林偏着头对她笑道,一眼看见她手里的小包袱:“妹妹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还想着吃!”瑶芳无奈地笑了笑,将那包袱打开,原来是一个葫芦样的小瓷瓶。
“这是姨娘给的,说最能消热毒。这倒也罢了,最妙的是擦了它肌肤生香,不似别的药汁难闻。”瑶芳将那小瓶的塞儿拔出,凑到瑶林的鼻子底下让她闻闻看。梅雨在一旁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要阻拦,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果然是好闻的兰花清香。
瑶林开心地笑着,一叠声地称赞,让梅雨来将小瓶儿收好。
“这可是好东西,想必很宝贵罢?”瑶林问道。
“凭他什么好东西,要是收着不用也就废了。”瑶芳笑道:“姨娘略懂些药理,这些不算什么。”
原来如此。以前读武侠小说,得知用药用毒,还是唐门和云南花家最精。听说唐姨娘的娘家也算个不小的宗族,是唐门的什么旁支也未可知。
瑶芳又说了一些闲话,便告辞让瑶林好好休养。瑶林遣了含露送她出去,还保证伤好一定要亲自拜谢。
瑶芳走远后,梅雨就说道:“我看那药,小姐还是别用了。”
瑶林点点头,这一点她还是懂的,虽然她不愿意相信瑶芳会故意害自己,但万事还是小心为妙。
“唐姨娘懂药啊……那她要是想毒死谁岂不是太容易了……或者一匹马?”瑶林趴在床上支着脑袋说道。
梅雨拿过药碗,继续给瑶林抹药。“是啊,但她也要有这个胆才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唐姨娘不喜欢我,但还未必想害死我。”瑶林看屋内没人:“这倒是像林姨娘能做出的事情……你没看见她最近看我的眼神,阴测测的……可能她看谁都阴测测的罢……唉,那匹马找回来没有?”
“还没呢。也怪了,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马可比人大多了。”梅雨帮着瑶林穿好衣服。
“可怜的马儿,你咋就疯了捏?”瑶林打了一个哈欠,回头对梅雨说困了。梅雨点点头,到外面看着门去了。
真希望是马儿自己的原因,若是林姨娘干的,又是一场风波……
想到这个就一阵头疼,还是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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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国忠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中烦躁不安。
一旁的少延看着他,终于忍不住说道:“爹,府里的马身上都烙了印记,怎么就找不着了?依我看定是姜家干的好事!”
沈国忠揪着自己的胡子,没有回答。
“爹!姜家定是对上次舅舅的事情怀恨在心,这才故意报复!”少延气呼呼地说道。
“那只是小事,姜家是做什么的?怎会把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放在眼里!”沈国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那姜稳出现得也太巧了罢!”少延不甘心地回道。
“世上的巧合多了去了。你也看见那马是好端端突然发的癫!怎么?是姜稳下的蛊吗?还是府里有谁里应外合?”
“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姜稳未必不会这等邪术!”
沈国忠不高兴与他的儿子再谈下去,他压低声音喝道:“要是他会巫术,还只是一个睿安侯?你出去!”
少延赌气开门出去了。
沈国忠瞪着那扇并没有关好的门,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是谁干的,但却不能动那个人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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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姨娘跟着众人象征性地看过瑶林,看见瑶林除了背上有伤,其余分毫未损,还甜笑着跟众人道谢。林姨娘不甘地咽了一口唾沫,恨不得拿指甲在那张嫩脸上划上几道才解气。
表面上林姨娘却和众人一样,脸上挂着关切的表情,时不时还要拿帕子擦擦眼泪。背地里却是将帕子揉得不成形状,心里那个恨啊。
一恨另外两个姑娘先下了马车。要是三个丫头都在车上,任你骑术再好,武艺再精,也没有把三个全救下来的本事。
二恨瑶林伤得不够重。要是蹭花了脸,身上留个疤,不死也够她受的,偏偏一点损伤都没有,还可以趴在床上装死。
三恨睿安侯姜稳及时施救,要是再拖上一阵,难保瑶林不香消玉损。瑶林这小丫头还真是命大,既保全了人,还保全了名。
不过林姨娘转念一想,又有几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喜太太受了惊吓,费了心神,还花了银两。近日瞧见她的憔悴模样,心里十分爽快。
二喜那马找不到,事情绝对不会赖到自己身上,来个死无对证,谁能将自己怎样。
三喜就算找到那马,那药也是自己托人买的唐门的药,首当怀疑的是唐姨娘,说不定还能借力除掉那个傻了吧唧的呆货。
三喜三恨交加,林姨娘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狰狞冷笑。要是有人瞧见,定会认为她也跟马一样,中了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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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林睡得模模糊糊,感觉有人进来。
“梅雨,我口渴了,给我递茶喝罢。”瑶林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撒娇。
那人拿了桌上的珐琅杯,提壶到了一半,递给瑶林。
瑶林睁眼一看,却是一双比梅雨的要大得多的手。
“倒使唤起你二哥哥来了。”少容将杯送至瑶林嘴边。
瑶林胡乱喝了一口,心中诧异不已,看外面天色已晚。“二哥哥怎么现在来看我,白天儿怎么不和别人一起来?”瑶林仰着头问道。
少容将被子放回桌上,背着瑶林轻轻说道:“我才不愿意跟别人一起来呢。”
瑶林不由莞尔。
以前见他,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冷冷清清的,今日这句话,却透出几分任性的孩子气来,顿时觉得亲切许多。
“身子还好?”少容转过身来问道。
“只是觉得背上冷冷地疼……四妹妹说是热毒,那应该是热辣辣的才对啊!”
“冷冷地疼?怪了。”少容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到烛台,手一挥就给点亮了。“疼了多久了?”
“刚刚睡着的时候就有一点。”
“别动,我看看。”少容将灯盏凑近,就要掀瑶林的被子。
“别别!七岁男女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哥哥也不行。”瑶林费劲地捂了捂被子,往里面挪动着。
少容看着瑶林呼哧呼哧地往床里挪动,像只可爱的蚕宝宝。
“好了好了,把手给我罢!”
瑶林将手伸给他:“二哥哥还会把脉?”
少容不回答,眉头却皱了起来。
“怎么?”瑶林歪着脖子哼哼道。
少容还是不说话。将另外一只手,轻轻覆在瑶林的脖子上。
要是闭起眼睛,瑶林都要怀疑这双手的主人是个女子。实在是太柔软细嫩了,还带着如兰似麝的香气……
瑶林在心中大叹一声: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啊,生活那叫一滋润。
过了一会儿,少容将手收了回去。“明儿再请个大夫瞧瞧罢。”
“好得快些。”少容又简短地补了一句,却发现瑶林又睡着了。
“真是个傻丫头。”少容笑了笑,帮她把胳膊轻轻放回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