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因为少章的生辰,便热闹了一天。只因还有九日便是小寒,再接下来就是腊八节,众人又忙碌了起来。太太早起晚睡地处收礼送礼、买办布置等事,也是十分劳累。就算有赵姨娘帮着,碍于姨娘的身份也有种种不便,瑶林跟着太太学过管家,便也不时约上瑶芬瑶芳帮帮忙。
宫中也是忙乱不已。周锯再不喜欢王皇后,可毕竟她还是中宫,节日筹办等都直接去找皇后回话。王皇后脾气暴躁,所以这几日寝宫里便是鸡飞狗跳。也有些素日里喜欢巴结皇后的妃嫔过来帮忙,都因皇后的暴脾气,躲了大半,只剩了刘贤妃、武美人和尉美人还帮着些。
一日,王皇后留下给她帮忙的嫔妃用饭,她像往常一样问了问安公公:“圣上今日在哪里用饭?”
“回娘娘的话,圣上去谢昭仪那里用饭了。”
听了这句话,王皇后失望地点了点头。知道王皇后不高兴,陪着的几个妃嫔互相望了望,皆是不敢言语。本来皇宫之中规矩就多,众人越发连碗箸相碰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席间气氛十分古怪。好在皇后最近胃口不大好,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手中的银箸,众人见了,也都如释重负般地搁下了。
刘贤妃用香茶漱了口,轻轻咳嗽一声道:“圣上最近,倒是经常去谢昭仪那里。”
王皇后点头道:“昨儿还来本宫这儿坐了一刻,看起来气色比以往都好得多。”
武美人酸溜溜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九皇子的缘故!像妾身这样只生了女儿的,只怕圣上都要忘了罢。”
“女儿又有何不好,本宫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女儿,还早早的就没了,本宫倒想再要一个,只是老天爷不成全罢了。”王皇后叹着气说道。
武美人心中咯噔一下,若皇上还是这般和皇后冷淡,皇后不会抢别人的女儿罢……便急急的用话打岔。
“本宫近日头疼得厉害,袁太医开的这方子,竟也不是很中用。”王皇后扶额,恹恹地说道。
武美人殷勤地上前说道“妾身给娘娘揉揉。”得到王皇后的许可后,武美人便将手上的戒指摘下放于荷包中,给王皇后揉着太阳穴。
“未必是袁太医的方子不行,娘娘近日操办腊八事宜,太过劳累了。”尉美人在一旁笑着说道。
“袁太医定是不错的,想当年妾身怀着禹儿的时候,多亏了他的一副安胎药。”刘贤妃笑着抿了一口茶。
“再厉害的大夫,也有失手的时候。那唐昭仪,可不就是个例子么!”
王皇后看了说话的尉美人一眼,心里暗笑:白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脑子里却还不够装一个鸽子蛋的。
虽然唐昭仪死时尉美人还未入宫,但在这深宫也住了十年,有些道理还是要懂得。凭你再高的医术,也难无回天之力。那唐昭仪,分明是自己找死!
王皇后不禁走了神。
唐昭仪……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她并不是个受宠爱的妃子,这十几年来**里也死了不少妃子,而她却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初她入宫时,比自己小了十岁。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她和几个一同入宫的妃嫔前来拜见。那时候,自己和圣上还不似如今这般冷淡,自己还是圣上的“卿卿”表妹,而姓姜的那个贱人也不过是一般的嫔妃。别人都在拼命地对自己讨好堆笑,只有她冷着一张脸。当时以为,不过又是一个装西施捧心的贱人,为了给她个下马威,还寻着点错,让她跪了半日。
可她完全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你以为你装出这个可怜样子来,圣上就会疼惜你么?”自己还讥笑她。
可她就像石头雕的一般,直直地瞪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
“真是晦气,你快回去罢,本宫不要再看你!”心中莫名地涌起一丝丝惧怕,撂下这句话便走。
“谢皇后娘娘。”
凭她这样的美貌,这样的家世,起初以为她将是一个强劲的对手,后来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因为她对谁都那个样子,包括圣上。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笑,在宫里也没什么朋友,谁想整天对着这样一个木头。
宫里的人谈起她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的身孕,怀了三个月时,才被察觉。就是如此,她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听袁太医说她胎位不正,身子又不好,怕是母子都有险。果然,拼了命生了下了一个男孩,最后没撑过一个时辰就死了。那个孩子就是圣上的六皇子,也随着娘亲去了。
圣上甚是哀痛,追封她为锦妃,唐家官升至一品。
用一个女儿和一个外孙换来的富贵荣华,也不知道值不值。
“娘娘怎么了,可是妾身按得不好?”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个故人。”王皇后淡淡地说。
***************************************
用完膳食,谢昭仪坐在周锯的身边,唤了留兰拿个美人锤给周锯轻轻垂着腿。周锯忽然问道:“小九如今几岁了?”
“回圣上的话,刚刚满六岁。”
“哦?什么时候过的生日?如今我老了,这都记不住了。”周锯笑着说道。
“十月初十。”
“是了!那时孤在烦陈国的事情,也未曾抽出时间去与他庆生。”
谢昭仪笑笑说道:“圣上以国事为重,小孩子家庆生不过是吃点好的罢了,不然会折寿。”
“满了六岁,也要搬出去住了。”
谢昭仪神色一暗,却依旧笑着回道:“全凭圣上做主。”
这一天终于也是来了,自己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如今还是要离开自己。女人真是可怜,拼着一条命生下孩子,却依旧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周锯看出她眉间略有忧色,便拍着她的手说道:“你也不必伤神。民间尚且如此,何况是皇家的子孙?日后常去看看他,也是一样的。”
谢昭仪点点头,尔后问道:“圣上今晚在哪里歇息?”
“在此如何?”
谢昭仪温和地笑着:“圣上也该去看看皇后了,**雨露要匀沾才好。昨儿贱妾去了姐姐那里,听说姐姐的头疼病又犯了。”
周锯笑呵呵地说:“别人都巴不得孤去,你却是要赶孤走。”
“贱妾哪里敢呢!只因圣上贵为天子,贱妾若是一人独占,岂不太过贪心。”
周锯想了一下,的确是有好几月未去皇后寝宫,便依言前去。谢昭仪送她出去后,便将九皇子唤至面前。
“静儿,今晚跟娘一起睡好不好?”
九皇子听话地点了点头,忽然看见谢昭仪红了眼眶。
“娘,你怎么哭了?”九皇子伸着小胳膊便要帮谢昭仪擦眼泪。
“是风吹的。”谢昭仪忙自己擦干了眼泪,强颜欢笑道。
谢昭仪低调而谨慎,胆小而甚微。有种莫名的恐惧感悄悄占据全身,似乎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都要离她而去了。
自己生下周静不久,父亲就死了,守孝三年,圣上几乎将自己给忘了。还是一年前的元宵节自己抱着儿子看烟火被圣上撞见,母子才得以重视。
这几年的冷宫生活,让她的心变得脆弱而敏感。没有恩泽的日子里,连宫人都敢欺负她,自己是一味的低头忍让,才能活到如今。
周锯的怜悯让她受宠若惊,然而她知道自己终究是福薄之人,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卑微地讨生活。她怕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再次失去。所以她从来不对周锯奢望什么,不想争宠,也不敢争宠。
留兰看谢昭仪的样子,心里一酸。这种强颜欢笑,自己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当初还在谢府作小姐的时候,过的是何等惬意自在的日子,只因嫁进了皇宫,饱尝了人间的冷暖辛酸,谙尽孤眠滋味。都说嫁给天子,便是一生的富贵荣华,可又有多少女人本应绚丽的人生,无声无息地葬送在了这座辉煌冰冷的皇宫里。
*****************************************
王皇后本来都要熄灯了,哪知有宫人进来通报说圣上来了,也来不及将退去的钗环重新戴上,只得披着头发来迎接。
周锯见她长发披肩,面上铅华尽洗。身上穿的是湖青圆襟寝袍,外面披了件同色洒花的夹袍,低着头请安。
想自己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这样的素净装扮。年方十三的她,还稚气得很。
“快起来吧,天儿冷。孤听谢昭仪说,你的头疼病又犯了,可是最近忙得太过?”周锯执了她的手,一同在床边上坐了。
王皇后见他这般软语温存,又挂念着自己的病,一身的刺都收了,低头答道:“再过几日便是腊八,忙点也是应该的。”
周锯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王皇后:“你怎么也不把脸抬起来,让孤好好看看,孤有好几个月没看见你了。”
王皇后一听,急忙把灯给吹灭了。
“怎么?”
“妾身年老色衰,怕圣上看了不喜欢。”
黑暗中,周锯搂着王皇后,一时心动。
“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大婚那天晚上,也是这般的黑暗中,身边可人儿给自己念了这句诗。
再多的隔阂,在此刻也烟消云散。只因是年少夫妻,二人有过太多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