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瑞雪过后,便要过年了。玉涵眉去过几次玉延年在庆安新开的丝履铺子。隆冬时节,棉靴卖得不错。玉涵眉不能回家过年,便动了为玉延年亲手纳一双棉靴的想法。在歧州,她唯一牵挂的人就是父亲玉延年了。
玉涵眉女红上也是一把好手。当年在玉家西院,她和陈氏可没少给范氏指派针凿的活计。
这天夜里,窗外北风呼啸,吹得院中几棵木犀呜呜作响。小丫头点儿在一旁用彩色丝线打络子,这是陈氏白天教她的。玉涵眉靠在熏笼上做棉靴,最后一个线结绾上,棉靴便是做成了。
“姑娘的手真巧呢……”点儿惊羡不已。小丫头受陈氏调教,伶俐又懂事。玉涵眉极为喜欢。
突然,窗户开了,一股夹杂着雪片的冷风刮了进来。点儿刚刚起身,却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点儿……”玉涵眉惊呼着起身,心知点儿是中了门道。
果然,大开的窗口跃进一个身着黑袍的身影。帘子随风翻飞,那人影影绰绰的让人看不真切。玉涵眉却认出了那双星子般璀璨华美的眸子。那人缓缓走近,玉涵眉这才看清,俊美的脸上蓄着寸许深的胡子,有些破败的衣衫被风雪****。玉涵眉从来没有看见过这般狼狈的他。但是,他的神情却极为自信张扬。玉涵眉没由来的想起了雪中穿着华美衣衫的李怀瑜。尽管他万般修饰以示自己高贵,但在这个衣衫破旧的男子面前,他却如脚下的尘土一般低微。玉涵眉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天生就是王者。
静寂中,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妇人——”
玉涵眉被寒风吹乱了头发,她撩开眼前凌乱的发丝,以求看得更真切:“郎君?”这种感觉似幻似真,她甚至怀疑那一句呼唤不是自己所发出的。
修扬解下湿透的外袍,上前几步,却又突然在距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嫌恶地指了指地上躺着的点儿,说:“你,快把她弄出去。我有话对你说。”
玉涵眉哭笑不得:“郎君七尺之躯,却把种粗活交给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你认为我搬得走她么?”
修扬皱起眉头,俯身展臂要去抱点儿,却在半空中凝住了。他神色古怪,顿在半空中的双手竟微微颤抖。玉涵眉轻笑:“郎君还真是洁身自好,这种时候竟还记得男女之妨。不过,郎君在弄晕她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出呢?”
修扬眉角抽动,神情更加莫测。他直起身来,闷声说道:“罢了,我带你出去。”
说罢,他便要来拉玉涵眉。玉涵眉嗔了一句,竭力将点儿扶到床上用被褥盖实。
“咦,这双棉靴不错。”不等玉涵眉出声制止,他已三两下脱下自己湿答答的靴子,将那双刚刚做成的棉靴往脚上套,“你这妇人,笨手笨脚!”原来,那双棉靴是依着玉延年的尺码来做的,修扬穿在脚上太小了。不过他还是使蛮力能套了进去。
玉涵眉哭笑不得。本想说那双鞋她是做给玉延年的。可一看到他换下来的靴子前面已经破得露出里面的棉絮了,她又有些不忍了。不就是一双靴么?她再熬两个夜再赶做一双便是。
“唔,妇人手巧呢……下次制履记得大一寸。”修扬嘟嘟囔囔地跺跺脚,这双靴暖则暖矣,实在太挤脚了。
玉涵眉无言以对,没见过这样不自觉的人。她有说过棉靴是做给他的么?她又是什么时候答应了他下次还要为他做鞋子?直到修扬抱着她跃出院墙,跳上路旁的黑马,玉涵眉才回过神来:“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暗骂自己两世为人,居然轻易地就随他出来了!而且是在深夜,孤男寡女!
“妇人,你如果是担心你的清白,那你大可放心!”修扬的下巴枕在她的头顶,笑声直达她的耳内。
这分明就是说她姿色平庸,不足以让他对她产生非份之想。玉涵眉怒了,用力一顶肘,顶到了他的胸膛上。立马,她又后悔了。怎么她会像一个怀春少女一样对他带着嗔怨呢?
修扬朗声大笑,两脚一夹马腹,黑马在狂风暴雪中飞驰。庆安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天地一片银白。冰寒刺骨的雪片打得脸生痛,修扬雄浑有力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玉涵眉的心也跟着活跃起来。
“驾——”修扬声音清越,如迎风引吭。
“驾——”玉涵眉被他的热忱感染,不由得随他喝起来。
从来就循规蹈矩的她突然发现,这样离经叛道地随一个少年郎君在深夜里策马飞驰是一件极惬意的事情!他冰冷的怀抱在这样的夜里却让她无端地感到安心。似乎任由他带着她去任何地方,她也不会害怕。
“你怎么搬出公主府了?”修扬大声问。
“什么?”风太大,玉涵眉没听真切。
“是安瑶华给你气受了么?”修扬低下头问。
“不是!”玉涵眉这次听清楚了,又不由得讥诮道,“郎君故意在公主府中表现出与我亲厚,可不就是想让公主给我点气受么?”
修扬哑然失笑,好个古灵精怪的妇人!他当初故意对她表现出与其他人的不同,的确有和安瑶华置气的意思。可是后来,他发现与这个妇人相处的感觉着实不恶。更何况,她的身上还有那股让他安心的,淡淡的青梅味道。直到去了湖州,他才发现,玉涵眉可以说是这个世上他唯一能够亲近而不觉得恶心的人。
“你不是嗜财如命么?在庆安买个宅子可是要花很多银子的呢!”修扬俯下头在她耳边轻笑。
玉涵眉没有吱声,随他笑话去。他又如何能懂她拼命敛财的用心呢?
黑马停下,玉涵眉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修扬抱着纵身跳入内院。一路上,只听得耳边风声不断。等得落了地,玉涵眉才睁开眼睛。四处一片漆黑。修扬放开她后熟练地摸到烛台点亮了。
房间布置极为奢华,以黑色和暗红为基调。其间饰物不多,珊瑚镶的屏风,红木台几,每一件家俱玉涵眉都能看出价值不菲。窗户由暗红色的厚帘布给捂得实实的。
“这里是祈园么?”玉涵眉问。
“嗯。”修扬漫不经心地将屋角的铜炭炉给搬了出来,熟练地动手生火。
“你也会做这些么?”玉涵眉话一出口才自觉失言。修扬在瑶华公主府一直是伶人的身份。这让他如何回答?说会的话,等于让他承认自己是个下人了,会做粗活是情理之中的事。说不会的话,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靠着与安瑶华之间的暧昧不清而获得的这种极致奢华的生活。
“嗯。”修扬不以为意地皱皱眉头,“我不喜有人随意进我的屋子。”
玉涵眉一愣,好矛盾的男子。不喜有人随意进他的屋,却将她带了进来。愣神间修扬已大大方方地开始宽衣解带,****的外袍除尽,结实有力的胸膛露了出来。玉涵眉暗暗惊叹,没想到他看上去面容清瘦,却是这么精壮。
“妇人,你看得入神了。”修扬邪邪地一笑,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袍服换上。
玉涵眉倏地红了脸。天!她看到一个男子赤|裸的上半身居然第一反应不是避让躲闪!
“呵——是谁说过红颜如枯骨来着?”修扬不依不饶。
玉涵眉恼了,啐了一口,说:“着实很丑!”
说话间,修扬已猱身上前搂着她将她带到了床上。玉涵眉瞬间气血翻涌,僵直着身体问:“你,你想做什么?”
“别动!让我睡会儿……”修扬的声音低了下去,“天知道,我已有好几个月没有睡踏实过了……”
玉涵眉还想出言反驳,耳畔已传来浅浅的鼾声。他竟然睡着了!玉涵眉动了动,哪里又动得了半分?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痒痒地,又带着一丝很怪异的麻软。
夜太静,玉涵眉清晰地听到自己那颗沉寂已久的心鼓动如雷鸣。
“玉氏涵眉,你怎么能伤疤没好就忘了痛呢?”玉涵眉暗骂自己几句,敛住心神,合眼假寐。她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哪知道这一觉睡得奇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