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新阳和暖。秀水河畔的巨石上,两个男子临风而立。一身白袍的是景旭,一身黑衣的是修扬。
“近日也不见战事,你与王世熙对峙了近一个月时日了。怎么你双目赤红,如今粮草充足,兵强马壮,你有什么可忧心的呢?”景旭一到秀水便发现修扬的不对劲。
修扬苦笑,“你知我一直夜里难以成眠,离京这数月更是难得有一天能睡个好觉……头疼呐……”
“这如何是好?”景旭大惊失色,“可有延医诊治?”
修扬摇摇头:“你是知道的,我的病,医者诊不了的!”
景旭当然清楚修扬身上一系列古怪的毛病了。其中以他不能让人接近最为显著。再一问,便又要问到他年幼时倒底经历过什么事了。这话是修扬的死穴,谁也提不得的!景旭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了。他话锋一转:“可有其他方法?”
修扬立马想到了玉涵眉,他摇摇头,说:“有的话我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嗯,对了,扬,你能否再替我跑一趟庆安,将玉氏接过来?”
“玉氏?可是玉氏涵眉?”景旭问过之后恍然大悟,“早就听说你在庆安搂着她同乘一骑,一直不敢问你,怕你恼了。今天看来是真的了!”说到这里,景旭欢喜起来,问,“看来你不喜与人触碰也是因人而异。是一直没有遇到你喜欢的人罢了!”
修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瓮声说道:“说这些没用的做甚?我找她来是有要事的!这个妇人经营上有一套。眼下两军对垒,拼的就是粮草。四月五月,青黄不接。我得向她购些粮草……”
秀水离庆安,离歧州少说都有两千里地。如果真是为粮草一事,那等到景旭回去,再接来玉涵眉,已是五月底了!秀水新麦已熟,哪还用得着玉涵眉送粮草来呢?何况还只是商议粮草一事!景旭暗暗发笑,却也不当面揭穿他。
背对着景旭而立的修扬脸上微微发热。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脸红了。
等景旭在军中小住三日,准备回京接玉涵眉时,便没有了打趣修扬的想法了!他确信,修扬的确是向玉涵眉买粮来了!两军隔秀水相望,按理说最捱不起的是王世熙。因为他现在是背腹受敌。子乌那边一听到天朝易主,镇边大将军马照虔和太子王世熙已被此一划入逆党之列后,哪里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王世熙一方面要防着子乌,一方面又要忌惮修扬。边关的已失了两座城池。皇帝的意思是让有“战神”之称的修扬先灭了王世熙和马照虔,再收整他们手中的余部反攻回子乌去。
如果景旭猜得不错,修扬手中已有了俘获王世熙便将其就地斩杀的密旨!
秀水虽然凶险,但未到洪涝季节,以虎贲将军丰厚的军资,就地砍竹造筏也能打过江去!修扬一直在这里捱着不前,一方面是耗着王世熙的财力,让子乌削弱他的实力后,修扬好坐享其成。一方面,景旭发现他在屯积粮草!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在贩卖粮草,屯积军资!偌大的天朝军营竟没有一个明眼人么?景旭不信。然而,等他见过修扬帐下的参军到副将之后,只得信了。因为这些人全都姓王!
王在天朝是一个敏感的姓氏。因为王是国姓。当然,天朝开国几百年,不少王孙封疆为王。这样一天,子子孙孙,到后来王姓遍步全国各郡县。但他手下的人居然全都姓王,就太巧了!而且这一干人武功不俗,对修扬更不仅仅是属下对上锋的惟命是从,更像是家臣对主子的忠诚!
最让景旭吃惊的还是秀水对岸,每天都会有人潜水过来汇报军情!可以说,修扬对敌营了如指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道只是为了吞一大笔军资中饱私囊么?景旭不信!他能为修扬想到的唯一的原因便是安瑶华!修扬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唯有安瑶华之父于他有恩!
一念至此,景旭大惊失色!安瑶华还有什么疯狂的举动么?
景旭一路快马加鞭,匆匆赶回庆安。结果,他没有与安瑶华作任何深谈,接了玉涵眉便离开庆安了。因为安瑶华又纳了一个新宠!这一次她居然勾搭上了有妇之夫李怀瑜!
“倒底出了什么事?”景旭一想到他回公主府看到的那一幕就想吐!安瑶华如一个****一般吊在李怀瑜身上,在府中大摇大摆地走着。虽是四月底,庆安天气仍有些凉意,安瑶华居然穿着轻薄的纱衣。衣襟半解,****欲掩还露……
玉涵眉靠在马车上漠然地看着窗外频频倒退的树影,说:“能有什么事?如你所见,公主和李怀瑜一见如故,然后两情相悦……”
“你住嘴!”景旭一肚子怒火终于暴发出来了。“两情相悦”在他心中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词!每每心中闪过这个词,他的心便会不可自抑地柔软起来。景旭六岁那年便被安太傅买走,成为安瑶华的近身侍卫。他看着比自己年长六岁的安瑶华从十二岁的稚气少女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他看着她与少年时期的王冠弘卿卿我我。后来她去了边关,发生了什么事他隐约猜了个大概。她成了异姓公主,在世人眼中,她是个不洁之妇。但他永远不会这么认为!她只是太寂寞了,太痴情了。在日复一日地等着王冠弘出宫看她的岁月中,她只能靠那些美少年来打发时间,同时也想引起王冠弘对她的注意。包括她对修扬的痴迷,景旭都认为,那只是她内心对爱而不得的人的一种征服的欲|望罢了。
他一直在等着她发现他已长大,从一个青涩少年长成一个七尺丈夫了!他一直在等她发现,普天之下,对她虽好,虽怜惜她的人永远是他景旭——不是王冠弘,也不是修扬!
但是,她只当他是奴!或者,她只想视他如瑶华公主府中那一大批的美少年中的一个!
玉涵眉太明白心中所爱被人夺走的伤痛了。她不由得怜悯起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君来。李怀瑜居然和安瑶华勾搭在了一起,是她也始料未及的!
那次李怀瑜被王川教训之后,又在鸿记面前被安瑶华责骂为“丑货”。他现没有来找过玉涵眉。他默默地产养好了伤势,细心保养好容颜,于一个合适的时机,打扮一新地出现在安瑶华的马车前。
李怀瑜本就长得不错,再加上刻意配置的行头,那种温柔小意的笑瞬间就勾去了安瑶华的魂。她突然发现自己身边所拥有的所有少年都太过稚嫩,李怀瑜这种有家室的,有阅历的男子更接近于王冠弘带给她的感觉。
安瑶华将李怀瑜带进了府中。成过亲的、已有一妻两妾的李怀瑜自然深谙床第之道。安瑶华自此之后大叹自己这些年都白活了,从此公然与李怀瑜出双入对!
庆安城中这桩丑闻已家喻户晓。然而,又有谁管得着他们的苟合呢?玉茹芬自那次被钱夫人打了之后,一直都窝在家中鲜少出门。而且,李怀瑜如今借着安瑶华的势力已经成为南城门的统军,手下管着百余号兵了!安瑶华是先帝钦封的瑶华公主,连先帝都默许了她豢养小郎,何况在王世嚣登基一事上她还出过大力呢?王世嚣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李怀瑜索性公然搬进了公主府住下。玉涵眉极不愿意去公主府了,但因着鸿记的事她不得不去。而且,以她现在的实力,不足以得罪安瑶华而自保周全!
公主府虽大,但安瑶华独宠李怀瑜,玉涵眉很自然地就会碰到李怀瑜。李怀瑜如今是春风得意,官升两级,由从六品晋升为从五品。俸禄多了,安瑶华的赏赐也不少。荷包充实了,底气就足了,腰肝就硬了。再见玉涵眉他没有表现出刻意的傲慢,但玉涵眉见了他就像是在喉咙上哽着一只苍蝇,吐不出来,恶心死人。偏偏,这种恶心在安瑶华面前还不能表现出来!
可是苦了玉涵眉了。不过她两世为人,心境已非一般人所能比拟,硬是见了李怀瑜能做到不卑不亢,有礼节而又不显亲厚与讨好。这也是安瑶华器重她的原因之一。
现在,景旭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接她走,她表面虽是淡淡地,心里却是早就乐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