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排押很快传来消息,萧太后授意他们接受党项的和解要求,随后撤兵。他要萧婧兰同王德钧等人先回金肃军,毕竟是契丹向南朝借来的军队,还是要好好犒劳一下才送他们回朝。
萧婧兰得到消息,便知道此次报仇无望,无奈军令难违,只得郁郁地跟着宋军回到金肃军。
一路上,挞珠等人跟在萧婧兰左右照顾,似乎没了赵文铮的位置。加上两人心中又各有思量,于是便极少交谈。偶尔赵文铮也会送些汤药,关心几句,但大多时候还是沉默。
就这样回到了金肃军。见到出城相迎的康敏等人,萧婧兰和契丹女兵们又是忍不住一阵落泪神伤。
在城中住了几日,萧排押也带着北征的队伍回来了。
他挽留住准备回朝的王德钧等人,告知他们,萧太后已经派出了一行十几名契丹使节出使南朝,想要同他们一同到汴梁去。他已经派人去接应,那队使节很快便要到金肃军了。王德钧等人便又多留了两日。
这天将近傍晚,萧太后派出的使节终于到了金肃军。
萧婧兰跟随萧排押出城迎接,竟然见到了燕奴——她也在被派遣的使节之列。
将十几人迎进城中,耶律元烈便摆了酒宴盛情款待。
燕奴随即便拿出萧太后旨意,钦点了耶律普带上五十精兵护送使节,并要萧婧兰为首,带领这队使节前往南朝。而萧婧兰的女子骑兵们则由康敏带队,和其余军队一起随萧排押回朝复命。
宣读完旨意,将士们便知道这次远征结束了,终于可以回家了,一时忍不住欢呼起来。
萧婧兰却沉默了下来。
和南朝议和之后,这是首次使节往来,萧太后委派她担此重任,本来是极大的荣耀。但是却收去了她手上的骑兵,是因为她的这次惨败而不再信任她了吗……也许是她想多了,出使别国本来就不能带兵前往……可是,有她在,太后还要另派耶律普带人护送,而且还把贴身伺候的燕奴也派来了,究竟是怕她多想,还是另有他意……
她抬眼去瞧燕奴,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出现端倪。燕奴却仍是一如既往在人前时的淡然表情,嘴角似乎永远微微上扬,看不出她的心思。
萧排押一边接了太后的旨意,一边打点人手安排耶律普等人的行程,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宴席散去,萧婧兰有些郁闷地独自躲在暂居的别院中坐着发呆。手上握着那只锦囊,里面的几块碎玉棱角分明。
她开始有些茫然。以前太后交给她的事情,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完成。明确的目的,完全的信任,她都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即使不知,至少是太后的意愿,也就没有那么多犹豫不定。
可是从澶州的议和开始,有些东西似乎变了模样。层出不穷的奸贼,重又出现的玉佩,扑朔迷离的身世,加上太后若即若离的态度,一直都埋在心中隐隐不安。
现在自己遭遇惨败,不但没有任何惩罚,也不把自己召回朝中。朝中情势还不明朗,太后却没有要她在身边辅佐,相反却一味地将她往外推。
以往太后交代的许多事情,即使不说明,自己也能猜到个缘由。但眼下这些情形,自己确实猜不透。可是不管出于什么考虑,都有一种不被信任了的沮丧,和莫名的迷茫。加上还没缓过神来的败仗,萧婧兰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身后有人走来,轻轻唤她:“兰姐姐。”
萧婧兰一听便知是燕奴,她虽然心里烦闷,也不习惯轻易示人。她回头应着,脸上的面纱配合地遮去了她的表情。
燕奴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手上握着的锦囊,轻笑道:“太后还让我问你,她给你的锦囊是不是还带在身上。”
萧婧兰也顺着燕奴的目光,低头看着那只锦囊,自然地接了话茬喃喃道:“是啊,我一直都带着呢……”
燕奴看着她有些失神的目光,尽心安慰道:“太后让我告诉你,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可因为一场败仗就一蹶不振……”
“我知道。”萧婧兰有些无神地打断燕奴的话,“这些我都知道。可那是两千人的性命,几乎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姐妹……除了康敏留下的两千多人,跟我出征党项的那些女兵几乎都……”
虽然心中对燕奴这次前来的目的多有猜疑,毕竟同是追随太后的熟识,萧婧兰在她面前还是禁不住哽咽起来。
燕奴伺候太后多时,心思细密,极善于察言观色,先前就看出萧婧兰对她的猜疑。但她细想太后此次交代的事,并没有什么对不住萧婧兰的地方,心中便依旧和她亲近着。
她知道萧婧兰年纪轻轻出征沙场,是个不轻易示弱的性子,见她动了感情,心里也跟着难过。
几千人血染沙场的景象,她只是想想就不禁颤抖,萧婧兰亲眼看见同宗手足遭此劫难,那滋味是她想象不出的。
她往萧婧兰身边挪了挪,握住她紧紧攥着锦囊的双手,温言细语地安慰着:“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只要有战场在,这样的事总是免不了……既然做了我契丹的将士,他们自然做好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这样也算是荣耀了……况且,你是个将军,一辈子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战争,胜败之事总要看开的……”
萧婧兰听她说得真切,心中也少了几分疏离,渐渐平静了下来。
燕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密封纸筒,一边说道:“太后托我把这个给你……”
萧婧兰有些疑惑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纸筒,奇怪有什么话太后不能直接交代燕奴说给她听的。
燕奴也有些无奈道:“这只纸筒,太后交给我的时候就是密封好的。只说要我亲手交给你……”
萧婧兰打开纸筒,取出里面的字条。打开来,只见上面熟悉的笔迹写着两行小字——“木已成才根犹在,子衿青悠任去来”。
燕奴看着萧婧兰的目光从疑惑到吃惊,最后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禁不住问道:“兰姐姐,字条上说了什么……”
“没什么。”萧婧兰垂眼匆忙答着,似乎又觉得这话太过应付,补充道:“关于一个不确定的猜测。只是关于我的,跟这次的出使无关……”
燕奴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曲折,但是太后无意告知她,萧婧兰也不愿说明,她聪明地选择了不问下去,转了话茬道:“太后还一直嘱咐我告诉你,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只要兰姐姐你想回到太后身边,随时都可以回去。”
也许在她看来,这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此时的萧婧兰听来,却是别有一番复杂的滋味……
也许这次出使南朝,并没有那么简单……
不明所以的燕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萧婧兰依旧低头沉默着,也猜不出她的心思。她口中“不确定的猜测”似乎增加了两人间的距离,燕奴试图消除这样的陌生感觉,她迟疑着开口道:“这次临行前,除了出使的事情,太后就只是嘱咐我劝慰你的事。太后她是真心挂念你……”
“我知道。”萧婧兰忽然抬起头来,冲她微笑着道,“我都知道。别担心我,我能过得去这个坎……”
她看着燕奴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知道她心中惦记自己,心里涌上暖意。可是有许多事不是别人的安慰就可以解决的,总是需要自己扛过去,包括那些未知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