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徐徐向前，木质的车轱辘一圈一圈的在湿滑的泥土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水痕，转眼又被绵绵落下的细雨化为一滩一滩的水渍，光影交错形成一地斑驳。
“咕噜......咕噜......”的车轮声响和着雨滴滴落的滴哒声交缠延绵，消失在这蒙蒙烟雨之中。
这雨，已经接连下了有三日了。
从柳府出来已有五日，本算着脚程不差。但这稀稀落落不止不休的连绵细雨拖了些脚程。明日就是初八了，这仍未见宫墙巍峨。
柳家算不上得什么名门大族，所用马车不过稀松平常。只是普通的可乘六人马车而已，车夫也不是府里眷养着的。
车内除了清婉、月眉和我，还有她俩一人一个娘家带出来的贴身丫鬟伺候在左。
月眉心急，终日里坐立难安，时而掀了帘子张望，时而追问赶着马车的车夫。
“李师傅，敢问这离得汴元城还有多远啊？这今日天色看着又暗了下来，恐怕更加不好走了。”这一日，同样的话，月眉已经问过第三遍了。
“哟，我的大小姐哟。这下着雨断路滑，断是不往快了走的。万一这马脚上打滑，可不得了哟！不过我们今儿已经是在汴元了，现下是在城外的高家庄。如若顺遂，左右也不过四五个时辰了，误不了您的事儿。要等雨停了，我就给您快着点儿。”师傅说着，又扬了鞭子往马屁股上轻轻抽了两鞭。
马吃了鞭子，一个暗劲儿向前奔了去。车里人就都吃了个踉跄往前栽，我赶紧扶了窗栏这才稳住。这车刚一平稳些，就又听得“嘶——”的一声马鸣声直震得耳膜都嗡嗡作响。这马一个急刹直立双腿，却可怜了我们车里的人全都又因为惯性向后倒了去，扑了个七倒八歪，车内的桌凳杯盏更是七零八落，碎了好些。
丫鬟见自己压到了主子身上，又同窘迫又是害怕。心里的一腔怒气只怨车夫没管好自己的马匹，便大声叱呵道：“你这马车夫是怎的赶马车的？！这样的不稳，若是摔了我们家小姐，你担待的起吗？！要知道，我们家小姐可都是入宫待选的秀女！”
身着一身浅绿色绣兰花小袄的丫鬟是打小跟着月眉的。这性子看来也如主子一般了。
“茵儿，不可张扬！”清婉皱了皱眉，不悦道。
“大小姐，可是他差点儿没将我们摔死！”丫头仍不甘心。
“众位小姐，真是对不住。没有被摔着吧？！老身也是不得已啊，刚才马车行得好好的，突然冲出来一个小丫头横在路间，眼着就要撞上了，这还多亏能将这缰绳拉牢了。不然，可是要出人命的！要是众位没事，我可要先去瞧瞧那小丫头如何了。”车夫一翻解释过后，就下了马车上前去了。
挑开车帘，只见前面不远处，确实还跪倒在地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正拦在马车前面。
说她是小丫头其实也是从她的发髻才看得出来。除了挽着两个小女孩的丸子头，压根辨不出是男是女。满身满脸的污渍泥垢被细细的雨水整合成了片片泥浆。单薄的衣衫也是足上短下，衣不蔽体，露出些许白嫩肌肤来。
小丫头横冲出来摔倒在地，两手和手肘间可见隐隐红丝，应是受伤不轻。
李师傅还没走到跟前儿，就见小丫头跌跌撞撞地支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迎上前拉了李师傅的手臂告饶着什么。
李师傅面色尴尬，连连摇头着，试着将手往外抽。仿佛是被什么肮脏东西缠上了一般，渐渐地流露出厌恶和不耐。
“李师傅，前面出了什么事儿？”看着那个小丫头怪可怜的，我点儿于心不忍。
“回姑娘，前面打横扑出来一个小叫花子。满身满脏兮兮的，还想讨了姑娘们捎她一段路。姑娘们都干净雅致的人儿，哪儿能让小丫头污了姑娘们的地儿呢。所以，我没应允她，哪知她就直拽着我不放，这才耽搁了，姑娘放心，我这就走。”李师傅说完，就回了马车前头赶起马车来。
刚起了两步，就见着门帘边上伸进来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马车的边沿。我撂起帘子一看，一双灰溜溜地大眼睛正惊恐的看着我，双手却是没有松，仍然紧紧抓着马车边沿，整个身子几乎被半拖拽着，双脚偶尔在地上摩擦，凭空给拖出一条印痕来。
“快停车！快停车！”我急急叫道。她必竟只是半大个孩子，怎么能遭这样的罪呢！
“进来罢！丫头。”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放得柔软，生怕惊了她。
她听我叫唤，这才用力爬上了马车，隔着帘子蹲着却是不进来。
我虽然不算什么救苦救难，但是既然已经都叫上了车，那也不必再委屈她了。
我掀开马车帘，将这个傻傻半蹲在外不知所措的小丫头强拉了进来。刚将她安顿进来乖乖坐下，就听见马车尾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叫嚷声。
一听着这声音，丫头满眼都是恐惧，吓得混身都抖了起来。发上，脸上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发丝、脸颊一路往下，最后滴哒、滴哒的落在了下来，润开一小片。
她将身子往我身后挪了挪，颤抖着声音说：“求你，救救我！求你了！别赶我出去！”眼里只有乞求和害怕。
月眉皱了皱眉头，担心地问道：“那些人是追你的？”
小丫头并不回答她，只是将头埋在了膝盖间，越垂越低，嘴里喃喃道：“救我，不要，求你们了，救我！救我！救我......”
清婉向来最是稳重，也知事情轻重。
只见她正了正身子，神色凝重的对我说：“如烟，我们这一路不能耽搁了，别出了什么差子。路上也就我们几个，没了依傍，少惹闲事才好。”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可是眼看着这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如此下场，试问谁能不心疼？
我亲眼见她双手抓着马车，双脚因为跟不上马车的速度而被拖拽着在地上打磨。试问一个孩子，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忍住这巨大的疼痛啊！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这样呢？！
我知道清婉的担心，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丫头，只得别过了脸不再看清婉。
“别怕，别怕。”我一边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一边嘱咐李师傅赶紧驾车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