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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爷爷之死

整个阴阳村,实际已经实现了当初创立者们的设想,所有希望化人的妖精都已然成功融入了人类社会。如今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人人都是特立独行的,没人会怀疑随着人流从火车站涌进城市的外来者不属于人类的范畴,隔着冰凉的防盗门,我们甚至不认识对门的邻居,更没人会关心为什么社区里有一户人家昼伏夜出,或者今晚邻居晚餐的菜单。

都市里的人,早就不相信鬼神、妖怪,对反常的事见怪不怪,麻木不仁。以前常说的“物反即为妖”,在大举打击封建迷信的如今也不再让人联想到真正的非人类。

人们已经渐渐失去了对未知世界的敬畏心,不管是坟地、庙宇还是神社、教堂,在社会发展无止境的需求下,都为活着的人让步。地下室也可以住人,霓虹灯彻夜闪亮,深夜末班车上还挤满了加了一天班疲惫的上班族……生存的需要,发展的需要,使人类对于从阴阳村走出去的一批拥有异乎常人能力的人,接受度非常良好,人们开始接受天才、奇迹之类以前几千万分之一发生几率的事频频出现。

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没有荒地,没有空置的鬼宅;人满为患的医院里,加床已经布满整个走廊,即使怪谈也挡不住正式床位的诱惑;灯光昏暗摩肩接踵的酒吧里,有有谁会多事关心谁和谁去了哪里……

如今住在阴阳村的妖精们,已经不再希望成为人类,也不需要村长的庇护了。而这里唯一属于“人类”范畴的村民,恐怕只有宝扇和伢爷爷两个人了。

可以说,阴阳村早已过了辉煌时期,现在已经走到这个古老山村最后的时光了。可宝扇还是自愿接任了村长一职,当年跳脱的小女孩,早已成长为一个成熟可靠的村长了,她的思想甚至变得有些儿迂腐,牢牢的守护着那些规矩,并坚持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在历代村长居住的村口那座与村里其他人家隔着足足半里田地的大院里。默默守护这个古老落后的山村,也等待着那些进入城市里生活的妖精们,可能会来到的求助。她会因为叶子的游说,到村外去读大学,开咖啡店,已经是她所作的最大的变通了。就算这样,她也是考虑到H市是黑皮、双胜、大刚和二狗子现在生活的城市才同意的。

而与她相依为命,陪伴她长大的爷爷,也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她设想过无数的可能性,但终究也不敢残忍的提前预知最后的结局。

其实宝扇也有想过,可能是在夜里一觉睡过去,像最自然不过的因果循环,瓜熟蒂落,再入轮回。

又或许是午后在院中晒太阳的时候,慢慢阖上眼帘,安然逝去。

最怕就是在散步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跌了一跤,却无人发现……

每次想到这些儿,宝扇的心里就针刺一般的疼痛,不忍多想,不敢多想。但她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事情竟然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同,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叶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喘着粗气赶到牙爷爷居住的院落的时候,远远就望见宝扇呆呆的立在半开着的院门外,周围不少隐隐绰绰的身影围在院落外边,刚才那个化成小女孩模样的猫妖,已经显出了原形,耳朵低垂着,被二傻提在手中。

她的心脏猛地一收缩,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她慢慢靠近那个院落,一种在熟悉不过的味道钻进了她的鼻腔。在医院、研究所、来翼明的家……

是的,血腥味……

叶子慢慢走近宝扇身边,轻轻把手搭上她的肩膀:“芳芳……”

才轻轻叫了她一声,后半句话就生生梗在了喉咙里,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望着院子里被暗色液体浸润的土地,所有安慰的话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宝扇猛地抖了一下肩膀,甩开了她的手,冲进了院子里,踏过湿润的土地,跪倒在童年无数次乘凉玩耍的枣树下,伸出一只手,颤抖着落在仰面倒在地上的牙爷爷脸庞上,手掌还能感受到温暖,可这具身体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爷爷……”宝扇一拳捶在旁边的地上,她看见面前的地面上出现两三点水珠,迅速的渗入地里,只留下圆形的水痕,压抑得低低的痛呼,却比撕心裂肺的高呼更让人心头发颤。

叶子捂住了自己的嘴,站在门外不敢出声,她能清楚的看见,现在躺在地上的牙爷爷不过只是一具支离破碎的臭皮囊了,而他的魂魄正茫然的在院子里来回游荡,不时在院子两处自己被扯下的双手残肢处停留,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刚离开身体的魂魄灵智还不清醒,也看不见人间界的景象,他一定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情况。

这里所有阴阳村现有的居民都能清楚看到院中的景象,所以没有人敢进去惊扰那刚刚离体的魂魄,他们都沉默着,他们在等,等他们的村长发话。

光看院里的景象,这里所有人就都明白这里刚才发生了何等惨烈的事情,死前饱受折磨,死状极惨的人,最容易滋生出怨恨,一旦在身死的地方成灵,那很快就会被仇恨和痛苦遮蔽住灵智,成为依照自己残留的本能,不断发泄怨恨、残害所有经过自己身边的人的怨灵、恶灵。

阴阳村有特殊的结界,灵体不能随意穿越位面离开,何况牙爷爷这么多年来都在此处生活,心里最放不下的只有宝扇一人,死后自然也不会离开此处。但正是因为这个死的极惨的人是牙爷爷,所以没有人敢在此时提起这件事,他们都在等,等宝扇这位阴阳村的村长发话,将牙爷爷的魂魄引导到后山。

叶子强咽下泪水,缓步走进院中,在宝扇的身旁跪下,双手扶住宝扇的肩膀:“芳芳,我们带牙爷爷走吧。”

宝扇充耳未闻,她瀑布般的长发垂在一旁,隔开了她与叶子,遮住了她的脸,叶子看不到她的表情,心里暗暗着急,却又不敢贸然行动,怕惹恼了宝扇更不好收拾。

这时门外的二傻突然出声:“孽畜!我现在就将你挫骨扬灰,给牙哥儿偿命!”

随即手高高扬起,对着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猫妖就要一掌打下去。

“二傻,住手。”

“不要啊!”

宝扇和叶子同时回头喝止二傻的行为,区别是宝扇虽然满脸泪水,语气却坚定、不容置疑,而叶子满脸惊慌失措,语气带着哭腔。

二傻的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变幻,终究还是没有违抗宝扇的命令,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绝不能冲动,最终满脸不甘地缓缓将手放下。

宝扇站了起来,抱起爷爷的躯体缓步走出院门:“所有村民,听我号令,立刻撤离。二傻,你带着猫妖和……和爷爷去后山,立刻封锁后山。我会构建平行空间,用于抵挡可能来临的术者或异能者的搜查。”

周围传来整齐划一的应是声,随即影影绰绰的身影们都在黑暗中隐去了,只留下宝扇抱着牙爷爷的躯体和叶子两人还站在原地。

叶子回头望了望一片狼藉的院子,一咬牙,转身跑进去,将散落在院子两侧的两只手臂捡了起来,也环抱在胸前,然后才跑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开口:“芳芳,我们也走吧,先去后山,帮爷爷……整理一下,好不好?”

宝扇没说话,转身带头往后山走去。村里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但黑暗对叶子和宝扇两人的行走都没有造成任何障碍,两个女生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的行走着,途径无数院门在黑暗中大开着,露出空荡荡的院子。宝扇一直没有说话,闷头只管前行,叶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咬着下唇迈着步子跟随她。就这样一直到了后山脚下,宝扇突然停了下来,将怀中紧紧抱着的躯干轻轻放在一株大树下,然后对叶子说:“叶子,麻烦你了,帮爷爷整理一下,我……我现在要回村里去。我是村长,上绝父母,下绝儿孙,不婚不嫁,没有自己,只有村子的阴阳村村长!”宝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吐字清晰,但眼泪却无声地往下淌,与其说是在和叶子解释,不如说是在讲给自己听。

宝扇今晚穿着一件象牙白的连衣裙,现在已经被鲜血浸染,点点血红像花朵一般,绚丽地在她身上绽开,她的脸上遍布未干的泪痕,挂在天边的月亮躲在云层的后面,被黑暗笼罩着的宝扇,看起来脆弱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但叶子明白,宝扇身上背负着的责任,绝不容许她有丝毫的软弱,而她也足够坚强,可以负担起这份重担。

所以叶子并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爷爷就交给我,你去吧,小心一点。”

宝扇头也没回的大踏步回村,叶子则来到树下,守着牙爷爷的身体。从这棵树开始,就属于后山的范围了,这里的位面就与外界相通,但坐标却是极其隐秘的,只要她有需要,来翼明就能瞬间赶到,所以可以说,叶子到了这里就安全了。叶子含着泪花费了大量的灵力为牙爷爷接上肢体后不久,二傻就找来了,他带来了一套衣服和一副棺木,这是早已为牙爷爷准备好的。村里谁都知道牙爷爷寿元将近了,但没人想到竟然会出这样的意外,让牙爷爷的生命提前终结了,但棺木、寿衣,甚至是照片和坟地,都是背着宝扇和牙爷爷俩人偷偷准备好了。

叶子看着二傻轻易就将钉好的棺木扛起,大踏步的带着她往后山里走,心里五味杂陈,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晚饭时还和牙爷爷在一起说说笑笑,满满一瓶腌萝卜还原封未动,而现在,却已经天人永隔,再也没有机会与他在一起了。宝扇再怎么舍不得,也一定会想办法替爷爷将怨气散去,送他再入轮回的,想到这里,叶子心里直发酸,自己况且如此,那宝扇从小是爷爷一手带大的,心里该是什么感受啊?!

“没事的,宝扇她知道什么才最重要。”二傻没有回头,但他似乎看见了叶子脸上担心的表情,出言安慰,他的语调一如往常的稳定,已经没有了初始时的激动:“牙哥儿没有修炼过,但长年生活在这里,加上身上的血脉不同于常人,一辈子也算的是无病无灾,本来他的寿元在这几天就将尽了,虽然现在这种骤然离世的方式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但宝扇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这里会被发现吗?那只猫妖有交代是谁派她来的了吗?”叶子环顾着四周空落落的后山,原本这里被各种灵挤满热闹非凡,现在却干净的连阴气都欠奉,不得不佩服阴阳村众人的执行能力。

二傻的步子顿了顿:“不会的,你要相信宝扇。”

叶子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二傻背对着她看不到,连忙又回答道:“我很相信芳芳的,但是东殿那帮疯子实在太可怕了!啊!对了,咖啡店!”

一连串的事情接连发生,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直到现在叶子才刚想起自己的咖啡店里还呆着一个新来的服务生呢!宝扇说过咖啡店很可能已经暴露了,那这个非人类的服务生可危险了!

“不行,我要打个电话给阿明!”叶子掏了掏自己的裤子口袋,可惜,她赶时髦,最近才买了个时尚大屏手机,屏幕大到打电话的时候都能把自己削瘦的脸完全遮住,所以放在口袋里很不方便,刚才出来观看古老的叫魂仪式的时候,她就嫌麻烦,没把手机带出来。

“不用了,那个家伙已经来了。”二傻淡淡的回答她,这两个家伙不对路,提到彼此态度总是不怎么热情。

果然,下一秒叶子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叶子,没事吧?”随即一双温暖的手掌就搭上了她的肩头,鼻端传来熟悉的味道:“我很担心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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