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水墨江南素绢屏风将雅间一隔为二,七皇子坐在屏风左侧,因为屏风是素绢做的,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王遥的影子,七皇子心内暗叹,自己好歹也是皇子龙孙,就是到了公侯家中,瞧上了哪个女子,不待自己张嘴,自然有人百般巴结,金珠玉饰,浓妆艳抹地送到自己床上,谁知今日却被一个寒门女子如此防备嫌弃!不过,比起那贾季宙,七皇子心里又舒服了一些。
“殿下有何要事,赶紧说吧。小女家务缠身,没有闲功夫。”
这话直愣愣地落入耳中,噎得七皇子差一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王姑娘,你……好吧,既是如此,本殿也不兜圈子了。父皇有意让王将军带一支新兵,明年三月,去临安国军演。”
“不行。”
七皇子差一点又被噎住:“大胆!父皇有旨,你竟敢抗旨?”
“有旨?什么旨?玉版纸,云纹纸,洒金纸还是百年的宣纸?拿出来给小女开开眼界?”
“你……有旨不遵,可是诛族之罪!”
“什么旨?小女见都没见过,怎么遵旨?殿下既有圣旨在手,带着尚监侍卫们去莲花胡同宣旨就是了,何必大费周章地把小女请到这里来?”
“你!”七皇子再一次被噎住,要是有圣旨,岂容你这般嚣张?
一边侍立的染蓝染墨此时已被胆大包天的王遥惊得呆住了——乖乖,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这般胆大的!
七皇子虽然生的阴柔绝美,性子却极是火爆,常常是一言不合就会动手,一动手就会要了人命的,今日这王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七皇子,天哪!染蓝一身的冷汗,都不敢去看七皇子的脸色了。
“既然如此,小女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放肆!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本殿所言之事,本就是王将军的本分,皇上礼贤下士,这才命本殿亲自前来……王姑娘不要得寸进尺!”
“七皇子记性太差了吧!家兄早已上书兵部,辞去了五品御林军郎将之职,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也无法为君分忧了。”
“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王将军即使卸甲归田,为国分忧也是他的本分!”
王遥突然冷笑道:“殿下一再咄咄逼人,莫非朝中的什么名震四海的战神军神都死光了,泱泱大朝竟然连个带兵打仗的将军都找不出来,非要家兄一个卸甲归田的农夫才能为国分忧?!”
“放屁!”七皇子拍案而起,上好的官窑薄胎素白流云纹饰瓷碗震得跳了一下,茶水溅了满桌,“若不是那临安国的李靖非要与王将军比试军演,本殿才懒得跑这一趟呢!”
王遥更是冷笑:“那临安国的李靖难道是天王老子,下凡神仙,他说怎样就怎样,为了他一句狗屁不如的烂话,堂堂皇子殿下居然亲自来跑腿,威逼百姓,欺压民女,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也忒窝囊了吧!”
“嘭”地一声巨响,七皇子一脚踹翻了八扇水墨江南素绢屏风,吓得染蓝染墨噗通一声跪下了,浑身抖个不停,玉英腿一软,差一点扑面栽倒,还好周英禄就在一边,赶紧扶住了妹妹,玉英这才没有当场出丑。
其时王遥手中的竹筷正夹着一块紫玉五仁酥,七皇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连守在门外的侍卫都被吓住了,周英禄强撑着扶住玉英,小腿肚子却抖个不停,可是,松软酥脆的紫玉五仁酥却连一丁点酥皮都没有掉下来,王遥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美味点心,就像是压根没看见没听到七皇子的怒气怒火一般。
王遥平静如水,却把七皇子气得差一点疯掉,一拍桌子,抬手一翻,“哗啦”一声,一桌子精美点心、时鲜水果滚了一地,碗碟叮当脆响,相继跌碎,撒了一地的碎瓷片子!
染蓝吓得差一点昏过去——天哪天哪,主子发怒了!主子要杀人了!
守在门外的侍卫们破门而入,甲胄森然,刀剑闪亮,玉英脸白如纸,簌簌发抖,七皇子一声暴喝:“没眼色的东西,都给我滚出去!”
领头的侍卫还想说什么,却被七皇子一记眼刀吓得差一点真的滚出去。
王遥站起身,抖了抖裙褶里的糕点渣子,整了整裙子上的皱褶,瞟了一眼脸黑如铁的七皇子,淡淡道:“殿下好大的威风呀!英禄、玉英,时间不早了,咱们家去吧。”
“你敢!”
七皇子一个箭步窜过来,修长挺拔的身子挡在了门前,黑压压的一片阴影,王遥冷笑道:“好狗不挡道,这话殿下没听过吗?”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已经被撞破的雕花木门走去,七皇子琢磨着王遥的话,不知不觉地竟然让到一边,直到王遥都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七皇子这才想明白,顿时恼羞成怒:“死丫头,你说谁是狗呢!”
第二次交锋,七皇子再次完败。
染蓝染墨抹去了头上脸上的汗珠子,心里腹诽道:人都走了,这才回味过来,主子,您平时不是这么傻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七皇子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抓着什么砸什么,屋子里乒了乓啷地响个不停,染蓝染墨早就躲得远远的,而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早就将第一楼的食客们清光了,守在第一楼的大门前,吓得行人们无不如避瘟神,第一楼门前的大街空荡荡的,渺无人烟。
七皇子终于出够了气,也砸光了雅间里的所有能砸的东西,这才发现,屋子里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瓷片子点心渣子木头屑子,为了不弄脏脚下纤尘不染的靴子,七皇子只得唤来染蓝染墨,染蓝又去叫店小二打扫屋子。
七皇子站在雅间的角落,气闷难忍,一股子闷火在心尖子一窜一窜地烧着烤着,憋得他恨不得……杀光屠尽所有可恨可恶之人!
第一楼的掌柜却不识相地来了,手里还拿着账本:“殿……下……小的……”
七皇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得了,本殿也不是仗势欺人的,别憋着一张死了亲爹亲娘的脸,看着晦气!染蓝,给他五十两银子,咱们走。”
掌柜“噗通”一声跪下,声音之脆之响亮,把七皇子吓了一跳:“好家伙,还没过年呢,你倒磕上头了,罢了罢了,染蓝,再多给十两吧,就当是提前发红包了。”
掌柜一张圆乎乎的胖脸憋得红红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看得七皇子不禁喟然叹道:“本殿一向自律,绝不欺压良善,似本殿这般心性纯良的贵人,你见得少了……难怪感动至此,未语先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