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自从搬进这莲花胡同,虽然也来过几拨侯府的护卫,但同时接待一位皇子,一位侯爷,那简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也不知那王姑娘干什么去了,前厅里只有齐氏作陪,周大娘和她闺女玉英手忙脚乱地上茶摆果碟,忙得不亦乐乎。
九皇子坐在乌木靠背椅上,端起兰花粉白瓷盖碗,轻轻地抿了一口茶:“不知王校尉怎么样了?”
齐氏闻言一僵,不安地瞅了周大娘一眼,周大娘也有些局促,玉英倒是笑着:“我家少爷都是姑娘亲自照顾着,奴婢也不懂。”
“不懂?”九皇子把手里的茶碗往朱漆梅花小几上一搁,声音里带着几分寒意,“本王倒是不明白,有道是七岁不同席,就是亲生兄妹也要避讳些。你们家里的堂兄妹,倒是一点也不讲究这些。”
九皇子明晃晃地质疑王遥的清白闺誉,玉英脸一下子就白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是说,我们姑娘给少爷熬药求医,并没有近身照料,是奴婢的哥哥在服侍少爷。”
“那就把你哥哥叫来吧,王校尉也将养了六七天了,本侯想问问。”紫逸然虚扶了玉英一下,示意她去找来哥哥回话。
玉英人站了起来,身子却不动:“奴婢的哥哥被姑娘派去采买去了,不在府里。”
九皇子一声冷笑:“嗬,看不出来这王姑娘小小年纪,竟把这王家管得跟铁桶一般,名堂正道的老太太和王校尉都成了摆设了。去,把你家姑娘唤来,本王问她,总能问个明白吧!”
玉英吓得一张小脸煞白,连点活气儿都快没了。周大娘也被唬得说不得话,齐氏更是没见过冷煞神般的九皇子,一时竟呆呆地坐着,连手上的茶碗拿斜了都不觉察,热热的茶水流了一身。
素白布暗绣纹的布帘子一掀,王遥走了进来,也不理九皇子和紫逸然,径直走到齐氏跟前,取走她手中的茶碗,又对玉英吩咐道:“英儿,快搀了老太太回房换衣裳,再熬一盏浓浓的姜汤来,虽说是六月天,也容易着了凉生了风寒。”又递给周大娘一个刺绣兰草素锦荷包,说道:“待会儿第一楼的伙计送饭菜来了,就把这几天的饭钱一起结了吧。”
王遥居然对自己视若无睹,九皇子脸都黑了,咬着牙道:“王姑娘,本王和安远侯在此,你一个小小女子,竟敢不来见礼?”
王遥解下身上的围裙,淡淡道:“哦,原来在九皇子眼里,小女还是小女子是人,不是那一唤便来的小狗小猫?那方才九皇子为何用呼猫唤狗的口气,叫英儿唤来小女呢?”
“你!……”王遥三言两语就激得九皇子暴跳如雷,恨不得一把捏死这个目中无人的女人,可是,对一个女人动手,这话若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想了又想,九皇子咬牙道,“王姑娘,闲话休说,本王问你,王校尉身体究竟如何?”
“小女只管为哥哥抓药熬汤,并不知道哥哥伤口长得如何。”
“你!……”
迎着九皇子那吃人般的血红眼眸,王遥却是一笑:“九皇子殿下,难道您受了伤,您的堂妹会毫不避嫌地近身照料,对你的身体了若指掌吗?”
九皇子已经被王遥快要气疯了,要是按他以前的脾气,早就抄起茶碗,狠狠地砸个粉碎了,可是,被王遥一双清澈明亮,灿若星辰的眸子一瞥,他手里的茶碗竟怎么也摔不下去了。
紫逸然从没见过九皇子如此憋屈,心里早就笑翻了,脸上却是一副肃然表情:“王姑娘言之有理,不如请王姑娘带路,本侯去看看王校尉,王姑娘以为如何?”
王遥垂下眼眸,低声道:“请随小女来。”
出了前厅,刚走了两步,就听王铎大呼小叫的声音:“哎呦呦,痒死人了!俺说好妹子,明儿就别泡这药汤子了,俺什么都听你的,成不成?痒死人了!”
“妹子呀,快叫周英禄来,快叫他把俺身上的绳子解开,俺死也不泡了!”
“小周呀,快来救救俺吧!俺痒死了!”
听着王铎鬼哭狼嚎般的吼叫,九皇子却见王遥依旧是眼帘低垂,面色淡然,一丝儿波动都没有。
紫逸然却是脸色一变,疾步朝前走去,心里却是暗暗惊疑:痒就是在长皮肉了,虽说六日前,那些打板子的小厮们手下留了几分力,可是也把王铎打得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这样的皮肉伤虽然没伤到筋骨,可是最好的骨伤大夫来治,只怕也要十几天才能长皮肉。可这王铎……紫逸然心里想着,人已经走到了浴房,伸手一推,满房子浓浓的药味就扑了过来。
“谁?”王铎虽然泡在半人高的黄杨木浴桶中,却十分机警,可惜他双手都被牢牢地绑住,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瞅着紫逸然,“原来是侯爷……这……这……恕标下不能行礼了……”
自己裸着身子,安远侯紫逸然却衣冠齐整,王铎不知如何面对此情此景,一张脸憋得通红,竟连话都结巴起来。
“站起来,站直。”
紫逸然一副军中操练将士的严肃口吻,王铎听了,立即条件反射般站直身子,露出了腰背。
紫逸然却不管什么上下尊卑,进退礼仪,大步走过去,仔细看着王铎的后背——绽开的口子早已长拢,背上那粉红色的肉芽也是细细长长的,可以想见,再过两三日,就可完全长好了,而且是不留伤疤。
“你这伤,可是那曲太医所治?”
“正是。”
紫逸然眉头一拧,眼中隐隐透着凌厉的寒光:“放肆,王校尉,你竟敢大胆欺主?!”
发怒的紫逸然有多么可怕,王铎自然不会忘记,一个哆嗦,实话就自然说了出来:“是俺那妹子……不,不,侯爷,是俺自己胡乱治的。俺妹子什么都不知道,曲太医诊金太高,俺舍不得,是俺自己用军中老军医的法子……”
王铎刚说了一句实话,脑中一惊,紧接着就开始胡说八道,紫逸然不怒反笑,寒星般的眸子紧紧盯着王铎不放,犹如一头猎豹盯着自己爪下的猎物:“继续,王校尉,继续编。没想到,人傻官小的王校尉,扯起谎来,也有两下子。继续编,本侯听着呢。昨儿李嬷嬷来府上探望时,你家那个口齿伶俐的丫鬟不是说你整整昏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身上的棒疮还在淌血呢,今儿怎么就全好了呢?”
王铎双手被绑在浴桶旁,急得他手腕都勒红了,却怎么也挣不脱:“侯爷,标下……标下……标下……”
一连说了三个标下,王铎却怎么也没法解释自家妹子非要隐瞒自己伤势已好,而诊治棒疮的就是自己妹子这事。他也弄不明白,王遥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紫逸然一怒,必然大祸临头,他说什么也要保护王遥,不能伤到了她。
“标下有罪,望侯爷惩治标下一人,标下愿打愿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