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饭后,本队会计朱伟平领着八队的青年社员葛加胜进来,说:“静芝呀,下午就别上工了,在家里跟加胜谈谈,交个朋友。”黄秀英招呼道:“伟平,坐下来喝茶。……加胜呀,你家上代跟我家姓陆的还有亲的,你家爷爷跟静芝的爷爷是娘舅表儿。二十多年前,我们两家还交往呢。”朱伟平笑着说:“这太好了,亲上加亲,更近一层。……静芝,坐到大桌跟前,谈谈吧。”
陆静芝走了过来,说:“加胜啊,听说你脑袋瓜很活络,我想请教你几个题目。”陆春高吱着嘴阻拦道:“你又要向人出难题了,百钱买百雀似的题目,哪个会算啊?”陆静芝扭着头说:“谈些小问题,总可以的吧?加胜,我问你,现在我们全中国有多少钱在外边流通?”朱伟平摆着手说:“这哪个晓得呀?又没曾有个人统计过。”陆静芝等了一下,又问道:“我们天天吃饭用的筷子,是古时候哪个人发明的?”葛加胜气恼地说:“你问这些冷僻东西,我哪会答啊?”陆静芝冷峻地说:“你既然不会答,还要跟我谈什么呢?我是下田做活计的人,伟平,我不上工,你还好给我记工分吗?”朱伟平当即站了起来,笑着打招呼:“好好,姑娘你下田上工,我们不打扰你了。”陆静芝随即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晚上,母亲黄秀英要跟大姑娘单独谈心,支走静发和静旺两个上学的男孩,“今儿晚上,你们小弟兄俩就别在家里做作业了,放你们出去玩一晚,妈妈要跟你们姐姐谈件事的。”两个小学生欢天喜地溜了走。
陆静芝洗好锅碗,走到正屋里说:“妈妈,你要跟我谈什么事?”黄秀英走上来,抓了抓女儿的辫子说:“啊呀,静芝,你已经是二十一岁的人了,眼下正是个黄花女,应该谈个人了。”陆静芝一屁股坐下来厌烦地说:“妈,你们不要烦神,到时候,我自然就嫁人了。”
黄秀英一脸不高兴,“翟秀文比你小三岁,十八岁跟许青压帖把婚定了下来,这是吃住计划生育的,要不然结婚,今年下半年就养儿了。可你倒好,到现在还没把个像样的对象落实下来。”“阿妈,各人情况不一样。翟秀文她情愿嫁给许青,许青他多大呢?比我还大三岁哩。翟秀文她十八岁人跑去嫁给二十四岁的男人,如若结婚就做了个标标准准的细女匠,我不晓得她有什么好?”“说来说去,你就是老想余文生家的那个小伙。他家成分不好,你嫁给他,哪有个出路啊?——我看你大娘舅家的书兵不丑,他属马,比你大一岁。”陆静芝摆了摆手,“他是个留级生,小学都不曾上到毕业,贪玩起来全没魂。再说,他个年轻人,头上倒长了好多的白头发。”“小娘舅家的书鹏上到初中毕业,他属猴,比你小一岁。”陆静芝又摆了手,“小气鬼小气得不得了,我不谈他。”黄秀英笑着说:“你姑爸家的华松岁数跟你一样大,你嫁给他再崭不过的了。华松呢,文化水平初中毕业,跑出去西装笔挺的,人品是一流的帅气,……”陆静芝霍然站了起来,“钱华松他好什么?一个花花公子,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妈妈,我已经跟你们说过多次了,你们别要为我的婚姻白操心。行了,我不听你说了,还要出去上立贤家开会的。”黄秀英顿时愣得说不出话。
父母经过几次碰壁,从此再也不关起门来给陆静芝专谈婚姻事了。
陆立贤队长分工好的,陆静芝、许巧英和李党桂三个人合造一个肥塘。李党桂,长脸,瘦高个子,比陆静芝大两岁,只上了四年学,就一直在生产队里做活计,本该出嫁给四队的刘传宝,因哥哥李天锡还没找到对象,父母央求女儿晚一年结婚,好使家庭景况得到改善。她抓着自己的辫子说:“静芝啊,你穿了这么一件老红格子褂子,太老气了,倒跟我们这些死田种子的丫头一模一样了。”
陆静芝用钉耙揉搓着烂稻草和泥说:“党桂呀,你少说句罢俏皮话,好不好?我哪不是农村里生的农村里长的丫头吗?我只不过比你多读了三五年书,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我今儿不是照样跟你一起造肥塘吗?”
李党桂逗着她道:“雷化南挑桶儿泥来了。陆静芝你想不想他啊?”陆静芝头也不抬地说:“党桂呀,你今年春节要是跟传宝结了婚,现在恐怕倒谈养儿了。”李党桂红着脸说:“你这甚的丫头啊?我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的,你要伤动我,也不能这样伤动啊!”
许巧英打圆场:“你们两个丫头开玩笑,如同掐掉油皮不要当真,大家都是说玩的嘛。”陆静芝说:“党桂呀,我说的本来话,你对我发蟊,我打招呼,承认我自己说得不好,说话没有你说得如意。”李党桂回敬道:“啊呀,还人说话如意呢,我们这些人是田鸡翻跟头白大肚子,哪有你文化水平高呀!”许巧英阻止道:“说话不准带阴,大家都是一起做活计的,话说生很了,今后遇到一起还说话不说话?”
雷化南挑来一担桶儿泥,倒在肥塘里。他精瘦的个子,头发有点儿发黄,穿的褐色上衣更显得他一副滑稽相。他晃了晃脑袋,笑魇魇地说:“静芝呀,你见我跑得来,怎么气呼呼的呢?如若你不解恨,我就把头凑到你跟前,让你拎耳朵。”陆静芝叉起一杈草,笑骂道:“你好点挑,一个短寿小,说话归说话,别嚼了舌头根。”雷化南又晃了一下头,说:“不好了,你要罚我跪踏板了,我晓得的,我晚上这一关是不得过的!话又说回来,你气消掉后,也会把个好日子给我过过的。”
陆静芝亮起杈子说:“化南,你个老脸皮厚的活畜生,老想滑你家姑奶奶的巧,我用杈子戳杀你这个倒马差!”雷化南吓得直溜,两个粪桶像拨浪鼓不住的摆动。
李党桂扑哧一笑,说道:“雷化南这家伙最会帽子没墙子——滑头,他看中了哪个丫头,就像烂蚂蝗叮住人不丢。遇到个陆静芝,他也没辙了,杈子一亮,吓得屁滚尿流!”
陆静芝扒了一下刘海说:“说来说去,女的总归比男人矮一层,眼时没其他男人在场,如若有着两三个男人,我们丫头就没法招架,他们合起心全对着你一个人说,气人的,在场的女的还又不帮女的忙呢。”
许巧英动容地说:“静芝呀,你不早点谈个小伙头,世上的人终究放你不得顾身。俗话说得好,一家女百家求啊!女的身子没有主,家里的门槛要被上门说媒的人踏沉了。”
陆静芝低下头说:“噢,我们姑娘人谈个小伙头,不谈多好,最起码的也要有个七大八,就是上街买样东西,也尽量拣个好的啊!”
李党桂托住腮帮说:“静芝你这话也不错。我被人做媒,说给四队的刘传宝,完全是父母做的主。不过,刘传宝这人还算不错,我也就认命了。我如若上个初中毕业,说什么也不会答应嫁给他的。”
陆静芝撇着嘴说:“生米已经烧成熟饭,刘传宝上你家拜年,前后就有了五年。你今年二十三岁还不曾出嫁,虽说订婚不受法律保护,但你也要讲讲道德嘛。……我不中意的小伙头,绝对不跟他家挂钩,一旦挂钩,想回掉人家,那就鸡嘴说到鸭嘴,多费口舌啊!”
“咦,你们看,大岸上那个戴白凉帽的女的是哪个?”许巧英问道。李党桂笑着说:“她是翟秀文啊,也许上二队田里望望吧。陪她跑的是张子梅张老师,戴了个墨镜,像个女阿飞。”陆静芝说:“翟秀文她个幼儿教师,今日哪不上课吗?”“今日是星期天,所以有功夫跑到二队田里察访察访。”许巧英羡慕地说:“翟秀文确实漂亮,白鸽子脸,有肉气,皮肤雪白又粉嫩。二叉辫子打得比一般姑娘的好看。白凉帽一戴,穿的裙子。咳,不丑。”陆静芝叉着草说:“一个女的不能老早结婚,老早结婚就全由不得自己,一点情趣都没有。再说,你要老早做个女匠,事先也要把个男人的脾气摸准了;假若碰到个蟊虫,你一世不就完蛋了吗?”
队长走过来,看了看三个女人造肥,随嘴说道:“党桂呀,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看不到你在这里做活计了。”许巧英笑着说:“明年的这个时候,党桂就在四队田里做活计了。”队长说:“静芝呀,你岁数也不小了,钱支书家的二小,钱俊荣人长得不丑,你有心谈的话,我就给你俩当个牵线搭桥人。”
陆静芝直起身说道:“队长叔子,我看不中他,不跟他谈,你就别要烦这个神了。”队长惊讶地说:“啊?静芝呀,你竟然不肯跟钱俊荣谈,你究竟想谈个什么人家?……钱俊荣现在是四队的会计,家里有一进好瓦房是他的。谈钱俊荣的人品相貌,跑出去,人人都喊一表人才,帅气得哩。”
许巧英插嘴说:“立贤哟,你这做队长的叔子,不懂姑娘们的心。她说不好,你说好,有什么用呢?何况钱支书家的二小死赌钱,说话咯人,嘴容易惹是生非。如果你是个姑娘的话,也不会同意嫁给他的。”队长愣了愣,低声地说:“这小伙从外表看还是不错的,说他赌钱如命,脾气也不怎么好,……唉,这一说,谈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