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中午放工回家吃饭,陆静芝跟着妇女们往庄上跑,当跑到倪家墩时,黄振林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招着手说:“小陆啊,过来,我找你谈一下话。”
陆静芝看到他有点不乐意,但此人毕竟是庄上做干部的人,也不好不理他,便收住了脚。
四队姑娘周婧丽脚步也慢了下来,瞥了黄振林一眼,对着陆静芝娇笑着打趣道:“黄会计有好交易叫你做哩。”陆静芝白了她一眼,侧过身冷冷地说:“黄会计,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黄振林仍旧满面笑容,表情和蔼地说:“昨天中午过后,我在家里等你好长时间呢。现在你到底选的是做哪项工作?赶快告诉我。我们大队干部还要开会研究讨论的。”
陆静芝听了之后,心里一阵烦躁,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心绪,说道:“黄会计,要不你给我选选吧。……说实在的,那五项工作哪个拧出来都很不错。要是不带任何附加条件,我呀,随便选哪一样都行。”
黄振林眯着眼望陆着静芝,紫色上衣,卷着裤脚的黑裤子,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黝黑的脸膛沾了点泥浆水,赤着脚,左边裤脚还卷着,没放下来。他抬起头,嘲讽地说:“静芝呀,你看你赤脚板手的,高中毕业回来下田劳动,已经有三年了吧。再不找个好工作做做,那肯定要误了你自己的。”
陆静芝听他这么阴阳怪气一说,有点愤愤然:“我倒是晓得要找个我能做的工作做做,可是大队里某些人偏要我工作连带婚姻一同解决。——黄会计呀,我声明在先,既然你们大队干部十分关心我,给我安排工作,那就别要强加我某个附加条件。你说,这难道不行么?”
黄振林漾了漾身子,努着嘴说:“我们给你安排工作,当然有我们的意图。你不听我们的话,现在我们大队里有好多好多人跟我们要工作,一项工作只要我们一松口,就有好多人来抢呀。”
陆静芝晓得他的潜台词,毅然地回绝道:“你们别要再煞费心机了,我绝不会做你们某个大队干部的儿媳妇的。不安排我工作拉倒,我已发过狠了,宁可削发做尼姑,也不嫁给**误了自个儿终身。”
听了她这么干脆利落的回绝,黄振林忍不住恼怒地威胁道:“静芝呀,你说这话,我们今后再也不会考虑安排你工作了!以后啊,还请你不要怪我们,是你自个儿亲口回绝我们的。”
陆静芝不再理会黄振林,甩开膀子便向前跑开了。
世上不管什么人,有钱难买自主张。凡是听凭他人言,往往不知道会让自己陷入到何种难以自拔的境地呢。一个阴险狠毒的小伙头依仗老子的权势,钻到四队做会计。生来蟊性十足,唯我独尊,处在上风时便颐指气使,以后还不知道会吃什么亏呢?再说,此人还有赌博等不良品性,自己可万万不能为了找工作,将灵肉出卖给这等让人不齿之徒。睁眼睛吃老鼠药,那真是愚不可及。陆静芝捋了捋刘海,将两支辫子抛到背后,下了决心,哪怕永远做个死田种子,也决不卖身投靠卑鄙的权势者。
黄振林卖力地为钱元顺奔走效劳,图谋接手下一任大队支书的职位。
他这个人,平常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笑,很有人缘,公社里又有人头。
他养了三个宝贝女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大女儿黄梅婷嫁给公社刘书记的大儿子刘志赟,二女儿黄梅娟是个美女,嫁给区革小组张组长的二儿子张剑波,三女儿黄梅霜也许配给公社革委会主任叶龙翔的大儿子叶成明。
能将女儿推销给上面的干部子弟,老子的身价自然跟着提升了许多。钱元顺也有心让他接班。
黄振林心里着急啊,只可惜眼下卖力拉拢陆静芝,却碰了一鼻子灰,她的性子确实硬啦,想圆钱家二公子的梦,实在不那么容易啊!
两个人前后距离越拉越长,一个藐视诡谲手腕的女子,一个擅长以人为梯的马屁虫。
陆静芝跑到庄前桥,李党桂捧着饭碗走过来说:“静芝呀,你放工吃饭怎掉在人家的后头呢?现在,你们六队的人哪个不在捧碗吃饭呀。”陆静芝粗声粗气地说:“后面有个人找住我谈话,他不达目的不罢休,老要缠住我,说个梦事情。”
李党桂抬头往南一看,马上意识到怎么一回事,大声安慰道:“只要自己站得稳,不怕浪头颠。社会上的事管不了,原因很多;自己的事管不了,还谈什么活在世上做人呢!”
陆静芝回转过身,看了跑上来的黄振林一眼,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轻蔑地哼了一声,向北拐弯,往东边去了。
黄振林不是个呆子,知道陆静芝是在损他。他表面上对人一脸的笑,实际上报复心十分的重。但是一个农村土生土长的女子,只不过读了两年高中,眼界比同辈人亮一些,可也犯不得跟自己叫劲,甚至连个人前途都不考虑,可叹,可叹。
黄振林一边感叹着陆静芝不识相,一边进了庄。不过并没有往自己家里跑,却跑上庄中桥,径自向东往钱元顺家里走去。
黄振林进了钱家,顿了顿,抬头叹了个气:“那个丫头就如同茅缸里的石头,又硬又臭。我跟她谈话,她根本不上我的套,一开口就把我的嘴封死。在庄门口走的时候,还故意使劲地吐唾沫气我。”
钱元顺愣了愣,走到家神柜拿出一根牡丹牌香烟递给黄振林,低声道:“我晓得我家俊荣要想骑她这匹马,难骑呀。……我也劝过俊荣的,他说他九天玄女都不要,偏要陆春高家的这个大丫头。”
黄振林本想劝说钱元顺放弃陆家大丫头,不料钱元顺上来就将话头刹住。他不愿拂人心愿,柔婉地劝说道:“唉,要想办成一件事,急也不是个急处,得慢慢来。最主要的还要靠大家想办法。”
钱元顺招呼他一起吃饭,黄振林笑道:“我回家吃饭,你家没有带我饭烧,我一吃,你家里人倒没得吃了。”“你吃的饭,我家还是有的。振林呀,就是没什么好菜,都是自家做的上不了台面。不过是些炒的韭菜,烧的小鱼咸菜,还有番茄蛋汤。”钱元顺笑着拉他坐到饭桌边上,一边扬声喊道:“粉花,拿碗盛饭给黄会计吃啊。”
黄振林见钱元顺的老婆杨粉花端来一碗饭,便坐到大桌便吃开了。钱元顺靠在椅子上抽了一阵烟,忽然坐直了靠近黄振林,声音压得很低地说:“振林呀,我有几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庞元昌跟我们不怎么和睦,若即若离的。我想把他的大队长拿掉,你望望看能不能行?”黄振林想了想,摇着头说:“不能拿掉他。公社里第一把手徐书记十分赏识他,他会抓农业生产哩。再说,你这个时候要是拿掉他的大队长,他很可能要坏我们的事。”
钱元顺又靠了回去,闭眼想了一会,说:“行,这不谈。公社里要调杜长锁到轮窑做副厂长,他这是找的头绪。他走之后,民兵营长位子就空下来了,你看让哪个来接这个位子?”一看是表态的机会,黄振林当即拍了拍桌子说道:“这还用说嘛,钱俊荣啊。他在四队做了三年会计,已经懂得怎样抓农业生产,到大队里做个民兵营长还不是刮刮叫的。”
钱元顺赞许地笑了笑,又说道:“你晓得的,妇联主任位子也空着,已经有半年多了。曹凤云她自个儿带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儿子化秋还不曾到结婚年龄就偷着结婚,这不谈。考究儿子结过婚后,又瞒了我们,让她家儿媳妇生养孩子。王片长拿掉她的妇联主任,我们叫束玉茹临时代理。你看,现在哪个来接这个位子最为合适?”
黄振林有点拿不准钱元顺的意图,含含糊糊地说:“我不晓得我们大队能找到几个合适的人来当妇联主任,束玉茹她也能当呀。”钱元顺抽了口烟,不满地说:“振林呀,你哪就一点都不晓得我们想让哪个来当这个妇联主任吗?”黄振林连忙点头回答说:“噢,让陆静芝来当吧。她与俊荣两个人一同在大队里当干部,经常开会接触触,感情是能慢慢培养起来的嘛。”钱元顺起身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缓缓说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黄振林扒拉了几口饭,忽然抬头提醒道:“钱支书,你过去曾经答应束玉茹当妇联主任的,现在又不要她当,她这个思想工作也要做做的啊。”钱元顺胸有成竹地笑说:“这不要紧,束玉茹妇联主任做不成,就继续当团支书,另外让她兼个治保主任,不就行了吗?……庞元昌岁数大了,今年不退,明年也要叫他退下来的,你再来当这个大队长;再过两年,我从支书的位上退下来,由你接过我这个位子。”
黄振林心里一阵欢喜,故作谦逊地说:“我还要跟在你后面学两年,才能胜任大队长、支书的职位,现在还早得很。”钱元顺看了看他,摆摆手说:“我这不就是在教你嘛。”两个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杨粉花走进来收拾桌子,把黄振林吃的碗筷拿到厨房去洗。看两人谈得真欢乐,也没说什么就走开了。
黄振林说:“戴金章这家伙在上海多嘴多舌的,使得给我们大队弄氨水的殷马小挨了单位领导的批评,工资又降了一级。殷马小把我们翟周几个大队干部都恨得要死。”
钱元顺愣着眼问道:“他在上海说的什么话?”“他对他的姐夫说殷马小叫厂里人放的母氨,也算废氨水钱,没点好处费,他怎会得这样做啊。厂里的财务会计听到了,随即报告厂长,殷马小就倒了霉。”
钱元顺很是生气,左手不住地拍桌子,歇斯底里说:“戴金章这个人,他在送殷马小的命啊!这个虫坏我们大队的事,还坏我个人的事呢。他在大庭广众的场合里说我逼陆静芝做我的儿媳妇,人家丫头不肯,软硬兼施,什么手法也不灵。他把我家两个小伙说得一塌糊涂,尤其是我家二小俊荣。”
黄振林提议说:“要不我们把他戴金章弄上庄批斗,说他破坏农业生产?”
钱元顺狠狠地抽了口烟,缓了缓情绪,用中指头敲着桌子说:“好!不过这件事要由庞元昌去做比较妥当。你去跟他说,说我听到殷马小在上海受处分的消息气杀了,今后很难在上海弄到好氨水,发狠要批斗戴金章。明天上午我们几个大队干部碰个头,下午就开全大队社员会刨他戴金章身上的皮。”
“还有樊小银这婆娘在庄上胡说八道,说俊荣一百个丑事,竟然把他比作《水浒》上的高衙内,……”“日死她家妈妈的,撕她的嘴!”钱元顺气歪了嘴,粗鲁的话迸了出来,“你马上跟她说,派出所要抓她男人陆世庆,送到县城里坐牢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