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不言语,室内寒气依旧。
大家各怀心思,气氛有些僵冷。
地底下待得久了,难免寒凉渗人。白沐吞下最后一颗抗寒生暖的药丸,咳一声,打破沉寂:“苏大人严大人,下官方才掐指一算,发现早过申时,按照我朝吏律,申时便可退宫归家。不若,下官就此先行告退,也好方便二位大人在此静思心事?”
严凤诉正在棺边研究蛊虫,那些虫子离开尸体,爬不了多远便即死去,染得地上一片浓黑墨色。
闻言调侃道:“地底下黑暗异常不见天日,你又怎么算出了时辰天色?子季,若你哪天被人革了官职,倒是可以去城东桥下谋一处摊棚,与人算命卖卦为生。”
白沐敛了笑,回道:“也不用等下官潦倒落魄到那个时候,现在就给严大人算上一卦如何?”
苏清晗从狱吏手中接过盛放了爬虫尸体的一枚小小瓷瓶,起身劝和:“小白,案情才有了新的线索,严大人正在细细思考,切莫捣乱。”
严凤诉见白沐被冻的直打寒颤,点头挥手道:“本官刚想出点头绪,便被你搅扰的干干净净。去吧去吧。”
白沐拧身回头,边走边拱手:“下官这就不打扰严大人了。”转身又嘀咕:“省得你破不了案子又来赖我。”
正要迈步踏上石室外的台阶,却听苏清晗在身后轻轻一咳,道:“小白,等等。”
苏清晗略整衣袍,缓步而来,即使脚下有虫尸遍地,却还是令人泪下的温雅和沐。
他的声音顿顿停停,带上些叹息无奈的意味:“自我出任吏部尚书一职,已有月余,其间奉皇命整饬风化直言罢黜,大家口中不说,心中怕是恨不能将在下剥骨抽筋……圣人言,坐而常思己过,愚兄想,大抵总是自己的行事方法有不尽周到之处……”
白沐心中不由插言:总算开窍了!这原因很简单——总是你太不懂得变通之故。却没敢直接说出来。
又听苏清晗在耳边谦逊求教:“严少卿,不知在下说的是也不是?”
白沐转头,便见严凤诉笑的既假又虚,口中还在灌着迷魂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苏大人才高权重,受众人敬仰爱戴,切不可因了那些不谙世故的小人挑拨,生出此般不被朝堂融入的——错觉。”
这厮竟能把这都推之于错觉…..白沐听不下去:“苏大哥不必多虑,只要抽出时间约了那些个年岁相仿的同僚聚上一聚,把酒言欢有美相伴,自是什么话都好说,什么事都好通融的。”正要好好的支招,被严凤诉一瞪,把话又咽回肚子里。
苏清晗轻轻一叹:“以愚兄往日所为,怕都是请不来的贵客。来了的,也不过是碍于权势虚于应付……”
白沐惟恐天下不乱,只差拍胸作保:“苏大哥放心,此事便交由我去办!只是,苏大哥打算在哪儿聚呢?不如——”
正欲开口,听见严凤诉猛咳几声。正以眼相询,便听见耳边传来那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声音:“不若,就放在白编修还未被封的那间茶楼吧。不知严少卿意下何如?”
还未被封的那间茶楼……!
白沐瞬时呆愕:想来自己和严凤诉的那些算盘,这人也全都知晓了吧……这么明察秋毫,还是方才那个言辞恳切尽显弱势的吏部尚书吗?
“……好,那便说定了。”严凤诉只愣了一刻,便笑的明媚,应的干脆。
钻进圈套的兔子,大抵都是善良的兔子,相信人言,却不知人心难测。下次一定要记得,小爷虽欠着他半条命,却不曾欠他的情,那人工于盘算善用心计,需得斩断心中的愧疚,小心提防才是。
可是,欠着别人半条命的同时还要做到心中无愧——这却是极难了。
“锄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白沐踏出大理寺,捏一根阶下揪来的春草,恨恨叹道。
早茶就是有一种本事,明明已经被所有人看见,还能厚着脸皮在被拆穿之前继续偷偷摸摸。
“少爷,少爷!”早茶蔽在大理寺正门前的石狮子后,露半个头,招手呼喊。
白沐立刻转身,往另一边走。
早茶不躲了,也不顾自己那么大的个头,上来就抱胳膊。
“少爷告诉你一件事!”早茶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心烦,闭嘴。”凭白沐十几年的经验,会令早茶开心的事,九成不是好事。
“可是……”
白沐直接甩开袖子,懒得盘根问底:“少爷我不喜欢听可是。”
“但是……”
“也别跟我但是。”
“不是……”
白沐忍无可忍,猛地回头:“还说?”
早茶一根筋的大脑理解不了白沐的反话,他点点头:“嗯,小白跑了!”
夫人送给少爷的金环蛇终于跑掉了,这对于深受此蛇虐害之苦的早茶来说,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小白跑了?
白沐眼前浮现出奇怪的景象:家中的小白突然长了脚,扭着柔软的身躯无视家中众人惊异的目光踩过药园扬长而去,临走前,还挑衅的用那血红的蛇眼轻蔑的回头看了一眼相府的匾额。
白沐揪早茶的衣领:“小白跑了?什么叫做小白跑了?”
早茶扭扭捏捏,声如蚊蚋:“今早我去给小白喂食,完后忘关药园子门......”
早茶的头越垂越低:“就这么一不小心,小白就不见了。”
白沐脸色渐渐变青,总觉心中忐忑。干娘赠送小白时说道此物重要,可究竟如何个重要法,始终未曾讲明,这些年也从不过问。
早茶察言观色,也渐渐不安起来。但最终欣喜还是盖过了不安:“少爷你不也不喜欢那小白么,咱们终于不用再受那条毒蛇的毒害了啊,啊啊啊!”
白沐脸色由青转白。
早茶矮下身子,委委屈屈:“少爷你打吧,只是别打脸。”又偷眼瞧白沐,期期艾艾:“少爷我在您心中应该比那条毒蛇分量重的吧?”
白沐叹口气,无力的摆摆手,便往城外走。今日实在是太累了,得赶紧休息静养一番。
正路过一处街角,白沐一愣,目光透过纷扰人群,盯着一个白色身影,脚步骤停。
那人正好转身,也是一愣。
两人都没有说话……
白沐见那人没有反应,便慢慢转开了眼神,想着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一边不动声色地缓缓离开……
白沐本以为会没事,哪知道突然之间——
“嗷嗷——子季!”那人音调轻快明亮带着些高亢,却丝毫不让人觉的刺耳,就像在明媚春光下听那百鸟鸣春一般。